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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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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瞞站住,黝黑的背影,被陽光曬得蛻了皮的背看上去有點兒嚇人,右肩處有一道重物壓出的血痕,刺目地結在那裡。他比以前結實了,由此也更覺笨實、憨愚。 阿瞞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柳碧瑤,他對柳碧瑤還是有點兒愧疚,由於不知道如何表達,只好愣愣地背對著她站著。 天暗的時候,碼頭的遊輪定錨靠岸,涼風吹得行人縮著脖子前行,蕭瑟氣氛又添幾分。阿瞞住的地方離碼頭有點兒遠,這裡已不屬於租界的範圍,月光下,隱約可見幾個零落的瓦花在風中搖擺柔弱的身子。門巷生滿雜草,兩道車轍清晰地印在草叢裡,蜿蜒到遠處。 「俺就住這裡。」阿瞞打開門鎖,請柳碧瑤進去。 屋裡是可以想像的破敗,到處結滿蛛網,地上還有兩隻油膩的瓷碗。阿瞞有些局促,他揮去長凳上的瑣物,招呼柳碧瑤坐下,「家裡亂得很,要是俺知道你來,就收拾收拾。趕明俺再收拾下。」 柳碧瑤把髒碗拾起來,再從外面的水缸裡舀了幾瓢清水,手腳利索地洗好。 阿瞞看著她忙碌的背影,竟不知說什麼好,喏了半天,問:「段小姐……她還好嗎?」 柳碧瑤眼也不抬,「好。」 阿瞞垂著腦袋,又不知說啥。很長一段時間,阿瞞獨來獨往,無人同他說話,他早就習慣了獨處。今晚,他像是有很多話要問,斷斷續續地,更像是自言自語,「段家園子的枸杞還在吧……俺知道這裡的氣候不適應種這個的,要精心照料,否則枯得快……園子的杏子早就可以摘了,不過俺知道大戶人家不稀罕這個,碼頭附近的水果店裡,那裡的杏子就是又大又甜的,比俺種的好吃……」 柳碧瑤洗好碗,把四處零落的衣物拾起來,裝到木盆裡。阿瞞趕忙阻止,「算了,這些衣服俺自己洗洗就好了。」 遇見阿瞞已是慶倖,柳碧瑤能做就做,她也受不了這骯髒的環境。忽然想起了什麼,柳碧瑤問:「你一個人住?」 「一個人。」阿瞞的言語中帶了一絲自滿,「跟俺一起做苦力的,他們幾個人擠一個房子,俺還有些積蓄,租了個單間,清淨。」 這就是阿瞞的性情,柳碧瑤淺淺一笑。 淡月如鏡複如鉤,勾住屋簷,揮灑下團團明光。這裡比市區冷清許多,入夜尤顯寂靜,月影籠罩門前的那幾株瘦樹枝,幽夢般的,隱約傳來幾聲犬吠。 阿瞞坐在門檻上,月色如衣,披了他一身清輝。他絮絮叨叨著,「俺娘跟俺說了,日子有時候會很難過,熬過去就好了。」見柳碧瑤沒答話,他又說,「俺娘認識一個半仙,算的命可准了!要不,你把生辰八字給俺,俺讓俺娘去求求半仙?」 柳碧瑤看了他一眼,輕聲道:「我不信這個。」 「你還別不信,」阿瞞認真地說,「俺娘說了,人各有命!」 柳碧瑤擣衣的手驀然停了,阿瞞的話觸動了她。世間煩惱是浮雲,既相逢,情不重;情既重,又分飛。或許真是宿命吧…… 「靜安寺前,大馬路的對面,那裡也有個算命的瞎子,聽別人說還挺准的。你明天去看看……」 阿瞞幹了一天的體力活,終究累了,歪倒在長凳上入了睡夢。 臨近黎明時下了場雨,雨腳剛歇,瓦簷上漏下幾滴疏雨,打得水缸裡的空瓢半浮半沉,繞出一個個水圈兒。幾道筆直的光線從縫隙處擠進來,柳碧瑤睜開尚在睡夢中的眼,光柱中,塵埃瘋狂地翻卷。 阿瞞早起趕工去了。柳碧瑤想起昨晚的話,愁緒打消了睡意,她翻身起床。 雨帶了幾縷輕寒裹著皮膚,涼得能爬到人的心裡去。柳碧瑤路過泥濘的小弄口時,一股強風從身邊吹過,囂張地翻起她的裙擺。風向來是任性而隨意的,一陣勢頭過後恢復了平靜。微微涼意暗自潛入柳碧瑤的衣襟,道旁乳燕雙飛,陽光如妙舞,明亮了人的心情。 阿瞞說的算命攤子就擺在寺院大門的對面,遠遠的,柳碧瑤隔著人群觀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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