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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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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鴻心疼孫子,同時又擔心畫。他擔心段家意外得古畫的風聲會從傭人們無聊的口舌中傳出去,下令是阻止不了的,人言如洪水,勢不可擋啊。本就煩悶的心緒被段夫人的埋怨一攪和,更覺心事濃濁。出於一家之長慣性的威嚴,段鴻斥著兒媳婦,「你一個婦道人家懂什麼,婦人之見!」 段夫人不辯不駁,兒子最近情緒古怪,她是懷疑到別的事情上。兒子這段日子眼不離那個使喚丫頭,做娘的心裡當然清楚得很。 在這房子裡,幾乎每個傭人都會嚼幾下舌根,碎碎說著,說柳碧瑤那丫頭跟林家的小姐長得是越來越像,雖不似林小姐那麼文靜,那面容身段簡直就是一個娘生的。小少爺同林家小姐遠了,這也難怪,近水樓臺,朝夕相處的畢竟更容易使人心思浮動…… 當然,誰都不會當著外人的面說林家的千金同段府的一個女傭長得像,她們的地位大不一樣。 段夫人算是開明,段睿的心思由他自己解決,她這做母親的不會過問,過問了也是徒勞。再說了,兒子又不是女兒,還怕他吃虧不成?但昨日的事情蹊蹺,兒子挨了槍,拖著血淋淋的手臂回家,把她的心嚇空了一塊。 段夫人想不出所以然,還是覺得那半幅畫引來了麻煩,又拿起帕子擦淚,說:「莫不是有人要劫阿睿?」 段家就這根獨苗。 「糊塗!阿睿又不是小孩子!」段鴻呵斥她,同時又為這個可能性惴惴不安。老爺子一甩辮子,問傭人:「家明呢?」 傭人答得謹慎:「這會兒,大約在香生茶園聽戲呢。要不,我這就去請少爺回來?」 「罷了罷了!」段鴻心火更旺,擺擺手進了房。 細雨綿綿,在半空織成一張亮麗的網,籠罩著這座被秋雨浸泡得幾乎要浮漾起來的城市。長長的鳴笛撩撥過雨霧,從窗口望去,江面隱隱發青,宛若一波琉璃秋水。 天氣潮濕,鏡面敷了層薄薄的水霧。柳碧瑤用掌心拭去凝結的霧氣,鏡面霎時光亮,自己姣美的面容在鏡子的另一端相反地呈現。她從未如此仔細地看過自己的容貌,帶點兒刻意的端詳。 一抿嘴,雙頰有微微的笑窩現出,顧盼流連的一剪秋眸清如蓮蕊,出落得水靈靈的。某種奇異的感覺就著光滑的鏡面攀進心底,想得面頰微酡,柳碧瑤輕輕地呼了口氣。 隱隱約約的,她的臉上浮動著某人的影子,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柳碧瑤擱下鏡子。 秋雨催涼,風拂拂而來。柳碧瑤加了件小外套。她沒塗蔻丹,指甲蓋透著健康的粉紅色。她縱是不敏感,也能覺察出段小姐輕鄙的目光。柳碧瑤沒錢買能和靚麗的蔻丹相匹配的衣裙,朴拙的傭人服幾乎覆蓋了她本應綻放的美妙青春。於是就只剩下蔻丹,唯獨指甲上那抹朱亮,可以稍稍滿足她打扮的欲望。 這落在段依玲的眼裡,簡直就是醜人多作怪。依她的話說,長得好又如何,人得有氣質,有品位! 柳碧瑤從貨郎那裡買回一個存錢的木罐子。每到月末,都會搖一搖罐肚,聽那嘩啦嘩啦潮水般的撞擊聲漸漸沉實起來。 和所有的女孩一樣,柳碧瑤希望能把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示在心愛的人面前。 細雨飄進,雨沫子撲面而來,柳碧瑤起身關上窗戶。 每到下雨,整棟樓房就像是進入了冬眠蟄伏期,靜得擠不出一絲聲音。柳碧瑤在書房裡找到了段睿,他正晃悠悠地躺在段老爺子的搖椅裡,從背後看,只露出一頭濃密的黑髮。 不知怎麼的,柳碧瑤變得拘謹起來,不像以前,可以很從容地對著他。也許他知道自己是林靜影的妹妹,出於關切;也許,是她們長得很相像……這和她又有什麼關係?柳碧瑤晃了下腦袋,打消這奇怪的念頭。 「該換藥了。」她喚了一聲。這是她的職責。 段睿一動不動,「你把東西拿過來,就在這裡替我換。」 柳碧瑤應諾,從裡屋取出藥水紗布,繞回書房,半蹲下來給他換藥。拆開紗布,見傷口已不滲血,但仍未完全結痂,看著挺驚悚。 幸好沒傷著筋骨。柳碧瑤把乾淨的紗布一層一層地包裹上,放輕動作,心裡忍不住跳出一個想法:他們之間的梁子算是結下了。 「你說,我應該報仇嗎?」段睿突然問她,一邊晃著搖椅。 「你不應該擅自闖入人家家裡。」柳碧瑤沒看他,輕柔地打了個服帖的結,「你別晃來晃去的,我不好弄……換好了。」 柳碧瑤無心多說,拾掇拾掇就要出去。段睿叫住她,「等等,」話鋒在舌尖一轉,他的語氣變得譏誚,怪怪的,「誰知道他帶過多少個女人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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