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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


  這兩天沒休息,加之腦袋燒得迷迷糊糊的,柳碧瑤說話的聲音漸漸微弱,最後意識一亂,竟暈了過去。

  朦朧中,有人抱起她,溫暖的手掌覆過她的額頭,幾縷情思如水沁涼。一雙炯炯的眸子,仿佛蘊含了火焰,以及隨後貼上來似夢如幻的一片溫軟,像是無法緩和其飽滿的熱情,熱烈如一江剛剛釋冰的春水。

  身體仿佛要燃燒起來,心跳若點點鼓聲,幻覺似俯首含笑時迷蒙現出的一縷媚情,和著靡靡之音大跳豔舞。柳碧瑤低吟一聲,汗喘咻咻。

  而他頸間傳釋的那絲淡淡的香味,分明乾淨如嬰孩的皮膚。

  ……

  醒來已是萬家燈火。滿身的汗水,原來沉痛的腦袋輕鬆了不少,這莫名的體燒來得快去得也快。回憶夢裡的感覺,柳碧瑤的雙頰仍是發燒似的燙。

  回過神,發現房間內灰濛濛的。段睿坐在桌子前,就著一盞小燈翻閱書籍,像是已坐在這裡許久。他合上書頁,轉過來,燈光勾勒出他俊秀的側臉。緩緩地,段睿開了口,語氣寧和得幾近溫柔,「醒了?」

  視線微微一碰,柳碧瑤猛然恍過神思,一骨碌爬起來。她隨意套上外衣,帶上門就出去了。

  晚風消去大半汗意。深巷處,琵琶音絲絲縷縷,清緊如敲玉。琵琶就著月色,音色尤為鮮亮,有女人甩落歌板,捏起嗓子臨風唱舊歌。

  段睿出現在柳碧瑤身旁,關照道:「這裡風緊,進屋去吧。」

  柳碧瑤沒理,她在回想夢境的真假,一想到某種可能性,她的臉上就呈現出一種悲絕的神情。

  段睿知道她的心思,不情願地低語,「那個洋人,他來過。」

  遠處燈火射窗,這句話點亮了柳碧瑤的心情。未等她雙唇翕合,玩世不恭的神情已浮上段睿的面容,他玩味地說:「當然,沒別的事,他這次來主要是想來討回那幅畫的。」

  柳碧瑤把頭轉向別處,抑制住湧上眼底的淚水,「那幅畫本來就是他的。」

  「是他母親的,同他無關。而且,我爺爺是絕對不會讓古畫落到洋人的手裡。」

  「他只不過是為了他的母親,你們沒資格扣押人家的東西。」

  「那就直接交給他的母親!」段睿毫不示弱地頂道,「落入洋人手裡的東西還少嗎?」

  「他不是洋人!」

  「沒什麼區別。」段睿不屑與她爭辯,嘲諷地加了句,「女人。」

  柳碧瑤不想爭論,賭氣進了房,回頭把門鎖得死死的。

  這個夜晚,一如既往的平靜,極尋常的景色被窗格子架出屬於各自的一方天地。遠處的霓虹斑斕閃爍,夜色開始展示它濃麗的眉目。回想白日美妙的夢境,柳碧瑤的臉頰逐漸暈開粉紅色,她躺在床上,望著模糊的天花板出神。

  是他嗎……還是僅僅是一個誘人的夢?

  木樓梯上響起輕微的呀呀聲,柳碧瑤放緩步子,尋摸著下了樓。段家的大門舊了,一推就唱歌般嘎吱亂響。柳碧瑤抬頭望向鋪滿藤蔓的圍牆,段家的白貓歇在牆頭,一動不動。

  喵嗚——

  白貓躍下圍牆,抖抖尾巴踱進裡屋。

  夜寒如水,風自空冷的街道穿梭而過。凝眸遠眺,道旁的梧桐樹在夜裡換了顏色,漆黑若團團老鴉皮色。風卷過樹梢,層層累疊的密葉宛似無數烏鴉在梳翎抖羽,狂放得仿佛就要隨風而去。

  遠遠的仍有歌聲傳來,夜幕下如夢迷離。憑直覺,柳碧瑤覺得後面有人不緊不慢地跟著她。恐懼沿著光滑的腿肚子往上爬,腳步是不停的。寒意如霜披體,緩緩濡進皮膚,柳碧瑤跑了起來。

  那棟小洋房還亮著燈光,他還沒睡。柳碧瑤又是害怕又是欣喜,水汽蒙上雙眼,她急急地按響門鈴。

  風搖碎園裡的樹影,花舞寂寂。門開啟的瞬間,一股薄薄的酒氣迎面撲來。溥倫穿了件居家的閑服,白色的衣服很舒適地貼合他的身體,連同他的目光,在這個迷亂的夜裡也變得輕軟起來。

  柳碧瑤張了張口,見面的第一句話竟是,「對不起……」

  他喝了酒,定是心裡苦悶。心疼的感覺在她心底火辣辣地冒出,眼裡噙了淚。夜風襲來,心酸和悔恨湧上心頭,柳碧瑤想竭力含住眼裡滾動的淚,終未能忍住。溥倫發覺她的異樣,替她拭去眼角的淚滴,故作輕鬆地笑問:「你哭什麼?」

  柳碧瑤抽了下鼻子,她只能重複這句話,「對不起。」

  「你半夜找我就是為了說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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