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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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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厭惡暗無天日的宮廷生活,聽說,那是個美好的國度。格格答應過帶她一起走,可她不放心。在宮裡過久了,人都會多長幾個心眼。她必須具備可以要脅主子的條件。 只可惜,善良而自私的人們,總是經不起欺騙,套子編得越圓編得越深,就越興高采烈地往裡鑽。女人竭盡所能幫助格格脫離這座禁城,使她能夠同她的愛人一起遠走高飛。可臨走的那日,主子還是拋下她了…… 她只不過是個奴才! 「死到臨頭了還做你遠走高飛的美夢,趁早醒醒吧!」林秋生笑著,他是無意間得知這幅畫的秘密,現在既然唾手可得,他就不會放過這次發橫財的機會。江山破落,皇帝都逃亡了,他一個閹人能靠的也就只有這些身外之物。何況,天下寶百家姓,誰得到就是誰的,正如江山皇帝,沒有不換代的時候。 幾裡之遙的城門外,已是炮火連天,哭聲遍野。從簷角墜下的琉璃瓦像是驚醒了女人,她拿起近在身邊的剪子,一劃,將畫工整地裁為兩半。 …… 那半幅漁夫圖,他找了多少年了!女人杳如黃鶴,突然失去了蹤跡。那天,她重新出現在他家門口時,林秋生一眼就認出了她!雖然老了,憔悴了,而且被家丁打得血流如注。七夫人搪塞說這女人是來無理取鬧的,但直覺告訴他,女人是來要畫的!待他想問個究竟時,那女人已神志不清了…… 林秋生輕歎口氣,他是為畫歎息。 夜靜悄悄的,只聽到剪子裁過畫紙的沙沙聲。林秋生剪下半幅贗圖,揚起小指,像一位嫺靜細心的婦人做針線活般,細巧地黏合縫隙。 這樣,他就擁有了一幅「完整」的《仙子漁夫圖》。 殘月移過窗格子,夜風漸漸遙遠,傳送來碼頭的幾許鐘聲。 林家洋房的西南角落,夜色像黑色的薄紗,輕裹住獨立于此的女人的身體。七夫人只穿了件半透的睡衣,半裸的肌膚宛如雨水洗後的梨花,瓣瓣凝脂若香玉。風很涼,風聲偏苦,絲絲嫋嫋侵襲肌膚。七夫人撫摸著自己尚且青春的胴體,禁不住低歎一聲。若是冰冷夜風能帶走她煩躁不安的寂寞根源,那便也是好的…… 林秋生娶了七房,她是最年輕的,她不明白其他幾位夫人如何能夠忍受漫漫長夜,獨守孤冷香閨。她不甘心,不願意自己的年華就此如水空逝去,她還年輕,即使和養女林靜影在一起,她們也更像是姐妹,而非母女。 前面的路還很長,她要為自己做好打算。 林秋生書房的燈亮了下又馬上滅了,林秋生微胖的身影移出門外,腳步放得極輕,不像是在自己家,反而像是一個入室偷掠的賊,轉眼忽閃過去,只留下身後大團墨黑的樹影。 七夫人知道丈夫這幾天在為那張寶貝畫忙乎。林秋生藏寶無數,從未見他如此興奮過。這幾天他的心情不錯,想必那幅畫是得手了。只要她拿到那幅畫,就遠走高飛,走得遠遠的。七夫人感到有些緊張,突然間犯了舊毛病,她捂住胸口,急喘了幾口氣。 星宿又往西移了點兒,書房前無一絲亮光。七夫人披了件黑色的外衣,絞著步子走來。她攥緊那把偷偷配好的鑰匙,表情十分堅毅。 門打開的瞬間,七夫人的心也像是被打開了,充滿重生的希望。她反手鎖好門。滿地的紙,踩上去沙沙直響,仿佛踩在秋天法租界滿街的梧桐落葉上。滿室昏暗,七夫人很聰明,沒有開燈。等眼睛慢慢適應這黑暗,把窗簾弄開一點兒。借著從窗簾縫隙擠進來的幾縷月光,她小心地翻動起認為可能藏畫的地方。 林秋生平時甚少收藏畫品,書房裡一排排都是厚厚的供裝飾的書籍,要找到那幅畫還是很容易的。七夫人輕輕地挪動每一個抽屜,只用指尖碰過物件,不亂翻動。她拉開,找完後又推好,忽然,她在一個大抽屜面前停止動作。 抽屜上了鎖。直覺告訴她,那幅畫就鎖在裡面。七夫人的心尖有個聲音響起:成與敗,就在今晚了,豁出去吧。 找工具的間隙,一聲極其細微的開鎖聲進入耳朵。七夫人嚇得手腳冰涼,慌亂中躲到了兩個大書櫃的空隙。 林秋生進來,打開大燈,光線瞬間充滿整個書房,七夫人聽到有什麼東西咚咚地敲著心壁,擊得她無法和緩呼吸。林秋生的雙眼警覺地掠過室內,他身上穿的是睡衣,想必也是睡下了又擔心寶貝畫的安全,才又起身來巡邏的。 林秋生睜著鷹隼般的雙眼,敏銳地環過這間靜謐的內室。他到底沒發覺出房間有什麼異樣,從懷裡摸出把鑰匙,一下開了抽屜。 「還是不能放在這裡。」林秋生咕噥了一句,把那卷畫藏在懷裡,返身出去了。 下了場雨,遠望江面煙水色漸濃,一艘輪船急速駛過,濺起水花如箭。柳碧瑤在一個老漁農的幫助下登上蘇州河岸。雨後的空氣涼涼的,身上的衣物太單薄,柳碧瑤搓了搓冰涼的雙臂,找尋回段家的路。路邊秋聲依樹色,梧桐樹靜悄悄地飄落第一片秋葉…… 有行人不斷地向她投來怪異的目光,活像看著一個流浪兒或乞丐,不經意間多瞥兩眼。柳碧瑤知道自己頭髮蓬亂,衣著邋遢,同乞兒無異。她無視這些奇怪的目光,心裡最擔心的還是那夥人,怕他們突然從哪個角落竄出來,再綁她回去。柳碧瑤低下頭,任由風吹散長髮,固執地遮住她的面容,腳步絲毫不敢停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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