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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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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精,勾引男人的本事不小。」小素朝柳碧瑤的背影啐了一口。 過堂風捲進來,吹得門吱呀響著。柳碧瑤忘了上鎖。小素心思一轉,回身探頭遠眺。那對背影已漸行漸遠,出了大門,融入車水馬龍的喧嘩街道。她極快地扯了下嘴角,推門進了柳碧瑤的房間。 夕陽拉長了光線,高處房檐的陰影水一樣無聲地蔓延進閣樓,熱氣釅釅,蒸騰著人的肌膚。一張老木床,一個櫥櫃和一套桌椅,再無其他的傢俱。桌上放著一本供孩童識字的三字經,旁邊一袋啟了封的吃食。 小素拿了那袋吃食,邊吃邊找柳碧瑤房間裡她認為有趣的東西。拉出抽屜,裡面只有剪子和針線,她重新推上。小素踱著步四處張望,悠閒地來到櫥櫃前,她鉤住把手,輕輕一拉,櫃裡的東西就全部入了眼。 幾套換洗的衣物,還有件小童穿的紅棉襖。小素使勁地按了按棉襖,轉手從袖筒裡抽出一卷薄畫。 展開畫,畫紙上一個古時的老漁夫和一隻灰得掉了色的鸕鷀。小素嗤笑一聲,「鄉下妹!這樣一張破畫還當寶貝似的藏著!」 她覺得無趣,卷了卷畫紙重新塞進袖筒裡。屋裡其他的東西也引不起她的興趣,小素把吃食扔回桌上,哐當一聲帶上門出去了。 上海蘇州河邊的淺灘。皎月初升,一葉小舟穿梭在灑滿冷月的密密的蘆葦當中,櫓聲乃,蘆花瑩澈如冰雪,清冷得仿佛是夢中才能出現的情景。 兩岸的漁戶熄了燈火,一盞風燈懸在灘前的木樁上,混合著月色,積起一層水霧,裹著幾點似明似滅的夏日螢火。 一個瘋女人靠在木樁前,啃著白天討來的食物。她望向逐漸行遠的那葉小舟,眼裡突然積滿了淚水,麻木的神情變得生動。這樣悲傷絕望的表情不應該出現在一個瘋子的臉上。果然,她馬上恢復了原先野蠻瘋癲的神情。 「呸!」她朝遠去的小舟吐著口水。 這突來的動靜驚動了棲息在蘆葦叢裡的一隻青鳥,它張開闊大的翅膀,劃起一個水花,飛向與永夜纏綿的月光深處。 遠處鐘聲已響。 鐘聲乘了月色,越過盈盈江水,撲散在繁華城市的各個隱秘的角落裡。法租界南部,一座小洋房的玻璃窗關著,聽不到鐘聲。從裡屋透出的燈光擠破夜色,一隻青鳥斂翅歇在枝頭。 溥倫把一杯熱牛奶遞到柳碧瑤面前,回頭給自己斟了半杯紅酒。他晃了晃滿杯透亮的顏色,抿了口酒,半開玩笑地問道:「你還手了嗎?」 受了委屈向來是獨自承受,今時突然有人關心起她,而且是已把他放在自己心裡的人。柳碧瑤的鼻子一酸,眼眶就紅了。 「如果下次有人摑你,你就回她兩巴掌。」溥倫蹲在她面前,把牛奶放在柳碧瑤的手裡,看著她,「嗯?」 敷過冰塊後,臉上的紅印消了大半,只是淚水決了堤似的,不停地滑落。柳碧瑤鄭重地點點頭,心裡是滿滿的溫暖。 「今晚想吃什麼?」 南市的一家老飯店,行行黑瓦密密地覆在屋頂,翹簷上勾著半個月亮。飯店靠近里弄的一角冒出滾滾炊煙,對著馬路的一端,有紅面油光的食客挺著小腹陸續進出。 「先生太太裡面請!」堂倌滿面熱情,白巾往肩上一甩,把客人請了進來。 兩人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堂倌已把菜譜遞上。溥倫對柳碧瑤說:「想吃什麼就點。」 柳碧瑤不大識字,問起堂倌來。堂倌很熱心地推薦本店的招牌菜,「……用上等陶器悶缽,缽底鋪上撮淨毛根的肉皮,再放干貝、冬菇、毛豆、春筍或冬筍、青菜、風雞、再加薑、蔥、糖、酒,白燒加鹽,紅燒加醬油。醬油是揚州四美醬園的古法特製的秋抽……缽蓋用濕布圍著,以免走氣。煨剜肉用的是大炭基,火力持久均勻,熬燉八個小時,連缽上桌。這就是本店最負盛名的嫩、香、腴潤、油而不膩的獅子頭。」 堂倌滔滔不絕,臉上浮動三分得意,很好地配合著他的口才。柳碧瑤這才知道做獅子頭也能這麼講究,段家傭廚做得夠好了,也只加了三四樣輔料菜肴。「那就要這個。」柳碧瑤把菜譜放下,看了眼溥倫。 溥倫似乎沒聽到堂倌的長篇言詞,側著腦袋看向別處。柳碧瑤順著他的視線望去。隔著兩桌,三五個青衣黑褲的男子聚坐在一起,桌上什麼都沒有,顯然是剛來的。其中一個把腳踩在凳子上,看那架勢,更像是經常在茶園聚眾打架的流氓。 柳碧瑤瞄了他們一眼,悄聲問溥倫:「你看什麼?」 「一幫痞子,」溥倫回過頭,「我認識他們。」 柳碧瑤不解,「你怎麼認識他們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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