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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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溥倫同她一起回柳家村,他說有車,可以自由接送。晨霧薄涼如水,他也沒睡好。柳碧瑤靠著車窗,眼神沉溺哀怨。她側臉對著他,烏亮的髮辮垂到胸前,帶點兒幽怨的安靜。溥倫把外套蓋在她的肩上。 到了石皮弄,那座熟悉的土房毫無遮掩地映入柳碧瑤的眼裡。低矮,陰暗,向天草躥出瓦隙,在風中搖擺著柔嫩蓬鬆的身子。小牆土塊疏鬆,陰濕處爬滿翠色秋蘚。推門進了裡屋,潮濕的味道無可避免地鑽入鼻腔。缺了幾塊瓦的屋簷,光線直入屋內,那張被大煙熏得發黑的破損木床,靜靜地擺在牆根。 早年身世如風裡燭,即使殘淚滾滾,火光焚滅,那縷嗆人的煙依舊剝繭抽絲般刺激著眼目,頑強如結在梁角的蛛網,斷了再結,結了再斷,成了記憶深處一絲揮之不去的忐忑和尷尬。 弄口的房門開了,小腳阿婆出了門,阿婆白髮皤然,精神依然很好。她挪著小腳,挎著一個細竹篾筐去河邊淘米,經過柳保的房子時,煞有介事地伸長脖子瞧瞧裡屋。按理說阿婆見了柳碧瑤必要拉住手,言長語短地嘮叨一番,這次卻是小心翼翼地移動眼珠瞅了下,馬上又縮回腦袋,加緊腳步往河邊走去。 「薄命爹娘厚福女。柳保的倆閨女命硬,克死爹娘!」阿婆壓著嗓子說了句。 喜歡看熱鬧的孫寡婦這次也沒張羅著坐在門口觀望,房門鎖得比誰都緊。 村子比任何時候都安靜。那次來柳保家的一夥異地流氓把未經世面的村民們都嚇住了,流氓翻騰了整個房子,說是找什麼東西。柳保家能有什麼?稍微值點兒錢的東西都在鎮上的當鋪裡。有人說柳保是被嚇死的,有人說柳保煙磕多了翹了,也有人說是被那夥人給活活打死了。 晨霧斂了大半,陽光透過雲層直射下來。河邊的水竹老得長滿回環,水流穿過根基。一個身影出現在河岸邊,空袖子晃蕩著晨風,背上搭著一個大行囊。 晨際是人返鄉之際。 他路過石皮弄,見柳保家的院門開著,忍不住好奇地往裡探了探,恰巧柳碧瑤也回過頭來。 阿良暗叫一聲不好,轉身想溜。柳碧瑤喝住他,「你站住!」 阿良知道自己跑不掉,反而鎮定下來,悠然地轉身。多年的混混生涯使他變得更滑頭,也更痞。他伸出那只獨臂,做了個阻止的手勢,說:「你別過來!我跟你可沒任何瓜葛,當年賣你是你爹的主意。」 不等柳碧瑤開口,他接著又說:「你爹的死和我沒關係,我這幾年都在外地。」 阿良不理柳碧瑤殺人的眼神,壞笑著。他瞄了眼柳碧瑤身後的溥倫,心緒起伏扭轉,嘿嘿地笑著說:「要不是當年我送你去上海,你會傍上富貴人家的俊俏公子哥兒?」 濫言痞語聽得心火旺盛,柳碧瑤向他走去。未及身邊,阿良下意識地推了她一下。 一直沉默的溥倫跨步上前,喝住他,「哎!」 阿良見勢不好,拔腿就跑。柳碧瑤蓄在眼眶裡的淚滑落,她彎身撿了塊石子,奮力朝阿良扔去。「別讓我再見到你!」 看著阿良閃入里弄,柳碧瑤再也忍不住,蹲下,把頭埋在臂彎裡嗚嗚地哭泣。 洋車沿著新碾的痕跡折回去,驚起了棲息的水鴨。黃犬空吠幾聲,吠聲被白牆黑瓦彈回,減弱消失。村民們陸陸續續出了門,站著或蹲著,聚滿巷口,竊聲討論起柳保家的舊事。 車輪在泥濘中行進,慢悠悠的。柳碧瑤睡著了,累極了的酣睡。她把頭靠在溥倫的肩膀上,車身顛簸,柳碧瑤的腦袋也時不時地晃著。 出於同情,或者是憐憫,溥倫有意無意地拉近了和柳碧瑤的距離。他側身擁她入懷,讓她睡得更舒服些。柔軟的身體和溫暖的體溫充斥他的臂膀,溥倫拂去柳碧瑤的額發,吻了吻她的額頭。 濃重的晨霧完全散去,太陽開始竭盡全力地詮釋著熱情。陽光烤得地面發亮發白,深弄裡的女聲尖尖地飄散出來,不知疲倦地傳唱著豔聲麗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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