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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柳碧瑤摸摸身上,一個銅子都沒有,她抱歉地回了話,「我沒帶錢。」

  老乞婆一愣,翻翻眼皮,操著尖利的嗓音重複這句話,「沒帶錢?」

  柳碧瑤搖搖頭,「沒有。」

  小乞丐的碗像是長了眼,柳碧瑤移開身子,那只碗也跟著移過來,牢牢地貼著她的身子。小乞丐睜大眼睛,仿佛受了長期的訓練,更像是和路人玩著乞討的遊戲,執拗地伸出手裡的碗,伸縮旋轉到了純熟的地步。孩童天真的執著有時候是種不諳世情的殘酷,柳碧瑤不勝其煩,推了下那只破碗。

  老乞婆忽然大叫起來,「你敢打我的孩子?我打死你!打死你!」手裡已揚起一根裂黃的竹枝,呼呼地在空氣中揮動了幾下,樣子刻意而滑稽。

  遇到瘋子了。柳碧瑤推了把小乞丐,撒開雙腿就跑。她這一跑,老乞婆就更來勁了,追了上來,邊追邊喊:「打人啦!打人啦!」

  這一帶幽靜安寧,行人極少,正午的陽光被密密的油桐葉割斷,空闊的路面就只見一少一老一小前後追著跑。

  老乞婆極有技巧,跑得也快,三兩下竟趕上了柳碧瑤。快要追上時,老乞婆突然向前倒地一撲,枯瘦的手一探,牢牢地捉住了柳碧瑤的腳踝。

  柳碧瑤渾身一僵,冷汗淌過後背,她轉身大聲叫著:「你再不放手我就打你!」

  好像這招猛烈的撲地式絲毫沒有弄痛老乞婆,反而讓她感受到快意。老乞婆的嘴角竟泛起了奇異的笑容,嘴裡嚷著:「給錢。」

  「我沒錢!」

  「你有的。」老乞婆嘿嘿一笑,黃牙尖凜,「不是乞丐就有錢。」

  柳碧瑤驀地脫下另一隻腳上的鞋子,揚在手裡,板起臉警告她,「我真的要打人了!」

  這虛張的架勢唬住了瘋婆子。老乞婆松了手,快速地爬起來,向柳碧瑤伸手討其他的,「那把你手裡的東西給我!」

  柳碧瑤不再理她。彎腰套鞋的空隙,老乞婆的手探到她手裡的畫。柳碧瑤被惹惱了,攥著鞋板使勁朝瘋婆子臉上一拍,隨後也顧不得其他,飛也似的赤著一隻腳跑遠了。

  也不知道跑了多遠,中途顛著腳套好鞋子,柳碧瑤確定瘋婆子已被甩掉,再抬頭時,眼前又是株株排開的油桐樹。

  系在畫筒上的棉絲線被抽開,畫卷順著重心鋪落半截。柳碧瑤在心裡罵了句瘋婆子,小心翼翼地卷好,卷到盡頭時,露在外面的一截圖畫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太熟悉這畫面了,無數個夜晚伴著一豆孤燈把相同的畫面細細描入腦海裡:那是漁夫腳邊的鸕鷀,披著一身灰黑的羽毛。柳碧瑤屏住呼吸,重新展開畫卷。一模一樣的漁夫、鸕鷀和水草。再展開,一個羅衣飄舉的仙子沿著畫紙徐徐展示她曼妙的飛天姿勢。她面容豐腴,唇如一點櫻桃,一條彩綃纏繞著她修長半裸的胳膊,淩風飄舞,空靈而嫵媚。

  第五章 世情如湯

  風吹過層層油桐葉,從梢隙間漏下的光影躍在畫卷上,跳躍著喚回了柳碧瑤的遊魂。這猶如久居深閨的記憶,突然在今天向她發出邀請的媚笑。忽然而至的領悟掐得柳碧瑤的呼吸發緊,四周出奇的寧靜,連卷過的風都被抽去了聲音。

  身後飄過的風輕輕揚起柳碧瑤的髮絲。

  娘的畫原來就是《仙子漁夫圖》。可為什麼只有畫著漁夫的一半呢……另一半呢?爹知道娘有這麼一幅畫,所以天天動粗索要,娘卻刻意把畫藏得那麼好,足以證明這幅畫的珍貴。手裡的這幅畫是贗品。直覺告訴柳碧瑤,娘的畫是真品,即使只有半幅。如果像烏掌櫃所說,很多人都在找這幅畫,那麼這幅畫裡究竟藏了什麼秘密?還有那位先生,他也在找這幅畫……

  她不敢太肯定自己的想法,但疑慮是微乎其微的。她恨不得馬上跑回小閣樓,仔細看看那幅畫。

  眼下的任務是把這贗品送到林先生手裡。柳碧瑤瞅了眼畫邊上的五個大字,她不識字也知道寫的是《仙子漁夫圖》五個字。這位林先生可能也是尋畫人之一,真品尋不到,找人拓了幅贗品。這年頭,附庸風雅的人多,追逐潮流的人更多。

  柳碧瑤胡思亂想著,腳下踩了空,眼前已是林家的大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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