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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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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生多的地方就嘈雜,柳碧瑤怎麼也沒想到她們會把自己和段小姐的朋友聯想上「姐妹」的關係,長得像嗎?柳碧瑤紅著臉說:「我找段依玲。」 又有人朝裡嚷著:「依玲,有人找你!」 段依玲正在整理自己的秀髮,聽到叫聲出來時,手裡的梳子正梳著發梢。她見到柳碧瑤,有些驚奇,不解地問道:「你怎麼來了,有什麼事?」 「你的書包。」柳碧瑤解下書包遞給她。 「哦。」段依玲接過書包,沒說多餘的話。返身時,門就在柳碧瑤的面前關上了。 暮色四籠,天際的橙紅漸漸過渡成冰涼的藍色。柳碧瑤不喜歡這感覺,她一向不會想太多,平常壓在心頭的事情轉眼就忘記了,今天卻莫名地多了些傷感。那個小圓眼鏡很奇怪地瞪圓了眼,「你不識字?」柳碧瑤點點頭,是的,她不識字,柳保從沒想過送她去私塾,所以她就不能找到標著「五」字的宿舍樓。 校門口,一個跛腳的老人清掃著滿地的花瓣。門外,一個晚到的女生剛從汽車上下來,她穿著和段小姐一模一樣的青衣黑裙。女生乖巧地揮手道別,輕輕靈靈地閃進了校園。 這些莫名的情緒在柳碧瑤回到段府的時候消失得一乾二淨,她的臉上重新掛上了那輪圓滿的笑容,腳步也輕盈起來。段老爺子正在擺弄他那株新買的滴水觀音。由於段小姐住了校,阿瞞變得心不在焉,把園裡的夾竹桃裁掉了大半枝葉,禿禿的枝幹爬在牆頭,沒一點兒精神。 園裡氤氳著飯香,柳碧瑤蹦跳著進了門檻,差點兒撞上了迎面走來的段睿。 午後落了幾滴晴空雨,積在樹葉上的水滴被風一吹就墜落,簌簌掉下,淋得柳碧瑤一臉的沁涼。段睿看了她一眼,不言不語地走過去了。柳碧瑤有些奇怪段少爺的沉默,要在平時,看到她魯莽的樣子肯定要嘲笑一番,「梧桐妹,爬樹被員警逮到了?這麼急!」 裡堂,尤嫂在喊他:「阿睿,吃飯了。」 段睿慢吞吞地轉過身,有氣無力地說:「你們先吃,我不餓。」 「不吃飯怎麼行!你去哪裡?」 「逛逛。」 柳碧瑤貼牆站著,她在猜想段少爺無精打采的原因。柳碧瑤想到了林靜影,他的女朋友。林小姐自從說了「聞不了醬鴨的味道」後就再也沒來過這裡,段少爺晚上爬牆的次數也越來越少,他們不會出了什麼問題吧? 柳碧瑤這麼想著,沒注意自己的目光正死死地盯著段少爺。段睿敏銳地發覺身後異樣的眼神,轉過身沒好氣地問道:「梧桐妹,你這麼看著我幹什麼?」 柳碧瑤回了神,她最不願意惹心情不好的人,段睿這麼一問她就有些緊張,支吾著,「沒什麼。」 或許是這罕見的乖巧態度撩起了段睿的玩心,他三兩步來到柳碧瑤面前,臉上恢復了平常的輕鬆,故意提高了聲音問:「去哪裡了?」 「女校。」 「去那裡幹什麼?」 「給段小姐送書包。」 慣常的對話,段睿也覺得自己有些無聊了,他的眼神又變得鬆弛散漫。在他準備轉移視線時,又像突然發現了某樣新奇的事物,一眨不眨地盯著柳碧瑤的臉。柳碧瑤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想脫身進屋,段睿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等等。」 段睿斂去了散漫的神情,倏地顯出認真的態度,張口想說什麼,先浮漾上來的卻是自嘲的神色。他挑了下眉,說:「你們長得真像。」 到底是夏季了,空氣黏膩著人的肌膚,晚飯過後,被冗長白晝阻隔的夜幕便一如既往地拉開,幾縷清風,幾點星辰。臨街的弄堂裡有女子放浪的笑聲,乘了風,絲絲縷縷飄進閣樓,清脆得近乎輕薄。 柳碧瑤的生活是簡單的,無書無伴,每天晚上能賦點兒風雅的,只有潘惠英留給她的那幅畫。儘管無人同她一起欣賞,儘管同樣的畫面看了無數次,這幅簡單的古畫卻成了她在灰暗夜幕下獨自流連的一道最旖旎的風景。也許在柳碧瑤的心裡,它承載的還有早已模糊的親娘的身影。 使柳碧瑤真正開始關注這幅畫的,是幾天後發生的一件事情。 這日中午,陽光失去了溫和的脾氣,放射出條條令人視覺張惶的光線,照得門前的水門汀路起了層亮眼的白光。和往常一樣,柳碧瑤挎著飯匣子給烏掌櫃去送午飯。 她吸了口灼熱的空氣,路邊的景致如海市蜃樓般搖擺著漲滿了她的眼簾。早熟的梅子擋在翠葉遮蔽的柳條筐裡,汗水條條爬過小販們精壯黝黑的身子,刺目的陽光下他們竭力吆喝著過往的行人。卦攤邊擦鞋的洋人改了行,手搖著砂器給人磨刀。 溫度在小巷口驟然下降,陰涼瞬間裹卷過柳碧瑤赤紅的雙頰,被熱浪擊得發暈的她愜意地接受了這份舒坦。巷角的蔥蘭過了花期,綠枝越發濃密,只有地上積蓄的一汪水面還浮著幾片豔麗單薄的花瓣。 巷內緩緩走過來一個僧人,戴著圓頂斗笠,看不清他的面貌,通體密封的青色長僧衣,裹在他身上不見一絲汗意。僧人個子不高,體格清瘦,走路的樣子板正而輕巧。他腳上是雙木屐,柳碧瑤認得,前段日子段依玲就應潮流買了雙東洋彩繪木屐,沒兩天就失去了興趣,說硬硬的硌腳不好走路。 僧人很有技巧地不讓木屐和地面碰觸出大的聲響,所行之處,腳步便輕盈得沒了分量。猶如他出入古董店時,知道如何避過惱人的銅鈴。僧人出店的時候,柳碧瑤沒有聽到一絲銅鈴的響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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