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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李成輔退休回到市里,看著自己一手捧出來的明星企業,經過幾年已滿身瘡痍,心痛之餘,亦無能為力。

  誰都明白荊楚藥業最終只能走向破產拍賣,因此周邊的企業聞風而來。現任市長、市委書記都是李成輔提拔的,所以找他尋門路的人不在少數,都被他以「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打發了。

  雲舫早將消息打探得清楚,也深知李家是大樹底下好乘涼,若以李成輔孫女婿的身份,荊楚藥業得來易如反掌。他的資金遠遠不夠,銀行、稅務、工商各處阻礙,如果憑藉李家便能綠燈大亮。

  甲之熊掌,乙之砒霜,沐陽對自己的家庭避之不及,然而對於雲舫來說,卻是財色兼收,再好不過的事。

  李成輔自然要防範他,欽顯是本市國土局局長,這樣的家庭,若是不防備他倒奇怪了。故此,雲舫決定與沐陽回家,無論他們擺出多大的架子,也要隱忍下來,給他們在乎沐陽的印象。

  事實上,雲舫一直不認為沐陽愛他。當然,他對沐陽也如此——說愛談不上,說喜歡又更深一點兒。沐陽出身于傳統的家庭,是做妻子的最佳人選,所以,他能真心對她一輩子,絕不花天酒地。

  他想不到來到這兒,看到的竟然是沐陽的孤獨——一種從小到大都被人寵著愛著,內心卻被禁錮的孤獨。她有朋友,無論韓悅還是王路佳,成長的環境卻不容許她信任外人。當家人不能給她支持,外人不能讓她全心信任時,她只能給自己找個家人。

  雲舫最初因此而反感,覺得兩人半斤八兩。他不相信感情,他早在繁華的大都市里失去了愛的能力。任何感情都被他視為等價交換——他給人一棵樹苗,某天便要將樹幹、枝葉、果實一併拿回來。

  這是他的生存法則。但這次他只能賭一把,並且沒有多少勝算。與李成輔談話時,他不敢直視。因此李成輔是否相信他,他揣測不到。

  到底自己過於年輕,與李成輔這種在爾虞我詐中存活下來的人相比,他就像跟大人吹牛的小孩子,無比傻瓜,而且可笑。

  他以為最擔心的是將失去荊楚藥業,但從書房出來後,他滿腦子都是沐陽——要與他共度一生,卻可能明天便形同陌路的未婚妻。他還想到了王介桓,當自己離開後,沐陽沒理由不選擇王介桓成為新的依靠。

  他心亂如麻,這樣的感情本不值得留戀,越這樣想,他的頭越發疼痛,難過得如同胸口被挖了個大洞,冷颼颼的風灌了進去,又呼地穿了回來,在胸口攪和成一個漩渦,好不容易平靜了,卻只剩個空空的大洞,什麼也沒有了。

  他無法從容自如,機械地走到客廳,一眼望見跟簡玉清說笑的沐陽,疼痛感更是撞擊著他的胸口。望著那張笑臉,他突然生出一股疲倦和厭惡,只想卸下偽裝,埋到她的胸口好好休息一會兒。從未有過的,他從心理上需要她。

  不知怎的,他收斂起了所有的虛情假意,露出一張再誠實不過的面孔,幾步走到沐陽面前,也不顧旁邊的玉清,拉著沐陽跑出了家門。

  屋外下著好大的雪,他牽著她拼命地往前跑,耳邊傳來她的驚呼聲。他的臉上有些濕潤,雪花飛進他的眼睛裡,冰冷的刺痛使他流出了眼淚。

  他僵硬地回頭,發現她腳上穿著拖鞋,忙蹲下身背著她繼續跑。

  他迎著雪花跑得飛快,耳邊是呼呼的風聲,他感到一切都極不真實,如同掉進了漩渦裡,頭昏腦漲的。他跑過了別人家的門口,跑過一排落了葉子的楊樹,跑過筆直的電線杆,跑過一座大橋,跑過市區繁華的商業街,終於,他在江邊停了下來——前面沒路了。

  在橋底將她放下來,他緊緊地抱著她。昏暗的燈光下,他咬緊了唇,身體因為激動,或是冷的緣故,一陣陣地發抖。抱了她好一會兒,才發現她只穿了一件毛衣,忙脫下西裝來將她包裹得嚴實,只露出她一雙疑惑的眼睛。

  「冷嗎?」他問。

  沐陽望了他片刻,一雙晶亮的眼睛彎了彎,「別人都是先問女朋友冷不冷,然後才脫下衣服的,哪有你這樣的?如果我還說冷,你是不是要把毛衣也脫了給我?」

  雲舫不知道是因為發洩過了,還是因為她笑了,心情突然變得好起來,他笑道:「你要是還冷,我會脫了給你的。」

  沐陽忙搖著頭道:「不不,不冷了。對了,你是不是有什麼事兒啊?」

  「沒事啊。」雲舫也搖著頭,「哪有什麼事。」

  「那你為什麼一句話也不說就把我拉出來,還跑得那麼快?」

  一陣風吹來,雲舫打了個冷戰,顫著聲音道:「突然就想瘋狂一下,呵,你覺得我發神經吧?」

  「發神經還不至於,倒是有些……」沐陽歪頭想了一下,「有些意料之外的浪漫。」

  雲舫心裡越發激動,風吹得他渾身顫抖。他沒想到浪漫在她看來就是做些沒頭沒腦的事兒,與他從前認為的那些燭光禮物大相徑庭。他意識到自己該珍惜懷裡的這個女人,一旦失去將會是永遠的遺憾。

  「呵呵,」他傻笑著,「你看,我這人真沒趣,想出的浪漫也沒什麼新意。」

  沐陽頭搖得更厲害了,有些擔憂地看著他,「我瞭解你,你不是那種刻意去浪漫的人。今天你這樣,一定是遇到什麼事兒了。」

  雲舫怔了怔,望著黑沉沉的江水,他蹙眉道:「下午公司員工打電話來,出了一些問題,我明天可能要趕回去。」

  「嚴重嗎?」

  「現在還不知道,或許待會兒我們回家時已經解決了。如果很棘手的話,我就先走,你在家玩兩天再去。」

  「不用了,我跟你一起回去。」

  「你還是在家多玩兩天吧。大過年的,回那個冷清的城市做什麼?」他盯著她思索了半晌又道,「沐陽,你要記住,在這個世上,只能靠自己。」

  「什麼意思?」沐陽呆呆地問。

  「人是相互依存的。當你想依靠別人時,同樣你也得付出某些東西讓別人依靠才行。」

  「我有可以讓你依靠的嗎?」她膽怯又不安地問。

  「有,當然有。」雲舫頓了頓道,「一個男人最需要一個善解人意的女人來做依靠。」

  「善解人意,你是說我?」沐陽有些高興了。

  雲舫點點頭,又道:「但你還要堅強些。有時候,你太脆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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