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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懾於他的氣勢,她不由自主地回了話,聲音卻很小,「佳佳失蹤了。」

  雲舫冷冷地望著她,撫著額頭失笑,「失蹤?出去玩個幾天,電話不接就是失蹤?那這年頭失蹤的人可多了!就算是失蹤,你不去派出所報案,倒是跟別人……算了,你洗完澡就睡吧。跟你說清楚,我很忙,以後別動不動就打電話來,拿些雞毛蒜皮的事來煩我。」

  「煩你?」沐陽騰地起身,尖著嗓子反問。

  人在氣憤的時候也是最無畏的。她的呼吸急促,張嘴正想與他吵個痛快,把整晚的積怨都發洩了,雲舫卻已經走了,門砰的一聲響,她也猛地一驚,無力地跌坐到沙發上。

  她吸溜著鼻子,片刻便轉為抽泣,眼淚啪嗒啪嗒地落到手背上,喉嚨裡偶爾發出一兩聲嗚咽。沒多久,哭聲忽高忽低,起伏有致,半夜裡聽起來淒怨極了。

  無人哄勸的哭泣總是持續不了多久,她只哭了一會兒,便抬起頭望著水晶燈,睫毛上的淚珠被燈光折射出一道彩虹,夢幻般的顏色遮住了眼睛,看不清慘白的牆壁。

  她突然想起了小公寓裡的貓頭鷹鬧鐘,無論她在哪個角落,那雙圓滾滾的眼睛始終盯著她,無論她難過還是開心,它發出的聲音永遠都是哢哢哢哢……

  還有個地方可以去,她感到幸運,不用去街上遊蕩。但剛走到門邊,又鬼使神差地往臥室挪動腳步,踩著無聲的步子,打開了臥室的門——眼前忽然黑洞洞的,等眼睛適應了黑暗後,她看著床上的那團黑影。許久,她又輕輕地關上門。轉身,不是往大門的方向,而是走進了對面的客房。

  小公寓完全屬於她,卻只有她一個人。習慣了有人陪伴,便失去了絕然離開的勇氣。

  她怕寂寞,雖然在這兒她也寂寞,甚至心痛、難過,但在小公寓裡除了空蕩蕩的孤獨外,沒有其他的感覺。後來有了那些朝夕相處的回憶後,便越發讓她不能忍受孤獨了。

  何況她是打算與他過一輩子的,怎麼甘心就此分手?若她才二十二歲,那麼三年時間足夠她忘記一個人,再愛上一個人。但年近二十六歲的她不敢想像幾年後,三十歲的自己仍在孤單地療傷。

  女人過了二十五歲便被歸為大齡女青年。若沒有傾城的容貌,也沒有賺錢養活自己的本事,還沒有生了病自己撥120等救護車的堅強,唯一的選擇便是穩定的婚姻生活。拖著青春的尾巴嫁個能相互照顧、相互扶持的人。

  她覺得自己真正地成熟了、懂事了,哪對夫妻不是吵吵鬧鬧地過一輩子,甚至有的男人還會動手打妻子,但從沒聽說過哪對夫妻因為一個耳光就離婚的。相比起那些男人,雲舫算得上是修養好的,至少不必擔心他哪天會揚起手狠狠地給自己一個耳光。

  睡前,她狂妄地想,要是能回到二十二歲,從那時起就開始保養皮膚,到現在一定看不出是二十五歲。再考個研究生,收入比現在高,跳槽也容易。不,最好回到十六歲,高中發奮學習,考個名牌大學……她一直想到乾脆回家求爺爺把身份證上的年齡給改小幾歲,思緒才跑了回來。

  那些念頭都是無用的,時間又不是動手就能撥回去的。面對現實吧!而現實就是——二十五歲,正面臨著婚姻壓力,自身條件算不上好的她,受了委屈要大度,要求標準得降低。就跟你兜裡沒幾文錢,也別挑剔饅頭沒餡兒是一個道理。

  她一覺睡到中午才起床,忙給介桓打了個電話請假。走到主臥室裡換衣服,只有一床掀開了的薄被,雲舫已經去上班了。她習慣性地走到床邊把被子鋪平整,扯著被子的兩角,她又想起了失蹤的路佳,心裡一陣陣悶疼。

  車還停在咖啡廳的地下停車場。她習慣性地走到公交月臺,車停下時,她卻沒有跟其他人一起擠上去,而是叫了輛計程車去了咖啡廳。

  她聯絡了所有的同學,無數次的希望破滅後,路佳還是沒有丁點兒消息。與雲舫的關係也進入冰封期。她如常上下班,在公司吃了晚飯才回家,上網和介桓聊一兩個小時,洗完澡便進客房睡了。雖然她沒想過分手,但仍然要維持自尊,絕不先低頭。一個多月來,他們見面的次數寥寥無幾,若雲舫回來得早,兩人碰了頭也是各自讓路,什麼話也不說。

  這晚介桓不線上,她早早地關了電腦,打開電視選擇一些很熱鬧的頻道看,屋裡好像不那麼清冷了。她躺在沙發上,漸漸地眼睛便合上了。

  迷迷糊糊的,有人在搖晃她,她不耐煩地嘟噥一聲,側過身又沉沉地睡了。不一會兒,她感覺自己離開了沙發,身體騰在半空中,還聽到拖鞋掉在地上的聲音。她半睜開眼睛,含糊地喚了聲「雲舫」,正想把頭挪到他肩上繼續睡,又忽然清醒了,再看了一眼雲舫,自己正被他抱著往臥室走。

  雲舫剛與她四目相撞,便別開了臉。她垂下頭,任他把自己放到床上。腳步聲又響起,她以為他要出去,剛抬起頭,便見雲舫也回頭看著她,她突然臉紅了,也學著雲舫那樣轉過臉,看著白色的楓葉窗簾。

  腳步聲進了衛生間才停止,之後是一陣沖水的聲音。沐陽用被子蓋住臉,這樣的情況使她感到無措,更不知道是該和他說話還是繼續不理他。思來想去,她決定裝睡——她躺在床的中央,擺了個很差勁的睡相,像極了一隻螃蟹。

  十多分鐘後,雲舫從浴室裡出來,在床邊站了一會兒,便側身躺下睡了,也沒靠近沐陽。

  桌上的時鐘滴答滴答,仿佛每一秒都不堪重負。她翻了個身,雲舫也往裡挪了挪,但床實在太大了,大到無論是他們的手或者腳,甚至連頭髮也不能相互觸碰到。

  半夜,兩人凍得摟在了一起,獲取對方的溫度,也將自己的溫度傳遞給對方。

  天亮後,兩人睡在了暖和的被子裡,卻天各一方。

  沐陽瘦了,許是雲舫難得跟她見上一面,晚上回家看到蜷縮在沙發裡的她,差一點兒以為自己走錯了門。他曾經覺得她的臉生得像一顆橄欖,飽滿的橢圓形,即便五官不算出色,但基礎是很好的。而現在,他站在門口,離她大概五米的距離,她的雙眸呆滯,膚色暗沉,下巴削尖,雙頰凹了下去——就像一顆放了半個月的橄欖。

  以往在家裡,她怕頭髮掉在地上,總是用發帶綰起來,發尾散開成花冠狀,頗有幾分賢慧的家居女人的風範。現在卻是亂糟糟的,像剛被人揪住頭髮打了一頓,狼狽得讓他簡直看不下去。

  再看她的睡衣,在家裡她都穿寬鬆的大T恤,可是現在都冬天了,她還是穿得這麼單薄。原本就瘦弱的她,腿細得如剝了皮的樹枝,慘慘淡淡的樣子。

  雲舫知道是自己害了她,朋友出事非但不安慰,還冷落了她幾個月。原本以為她會提出分手,誰知她只是安安靜靜地藏在角落裡,不發出一點兒聲音,仿佛擔心他發現這屋子裡多出個人來。或許,她以為哪天他發現她以後便會趕她出去。

  她的腦袋瓜子向來簡單,所以,她想不到當她在擔心被發現時,他同時也將自己隱藏了。

  他們在上演一場隱形的默劇。她說:我不想離開他,日復一日,我要挨到他驅逐我的那天。他說:我不想讓她離開,日復一日,我要等到她絕然而去的那天。

  這場戲是沒必要再演下去的,無奈演員都不捨得半途而廢,所以,他們只好等著舞臺的帷幕落下,不得不結束的那一刻。

  雲舫的心驟然劇痛,他抬起頭再看看她,沙發上只剩下幾個靠墊,沐陽已如幽靈般飄進了客房。他緩緩走到沙發前,在她剛才的位子坐下,把臉埋到膝間,繼續默念臺詞——

  該怎麼辦?到底該怎麼辦?

  不一會兒,他聽到了話外音——沐陽的手機鈴聲,和與他無關的話。

  「你先別哭,我現在在外面,你再等會兒,我馬上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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