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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是我錯了?還是這個世界錯了?

  1

  人們都說,憨人有傻福,可是,最近憨哥遇到的,全是些倒楣事兒。而且這些說不清道不明的事兒,像劣質山楂果做成的糖葫蘆似的,串成了串兒,讓他感到又酸又苦又澀,橫豎心裡不痛快。於是,連花生豆也沒吃,他就咕嘟咕嘟喝了一瓶六十度的二鍋頭,搖搖晃晃從家裡出來,要到外面去透透氣,否則沒法活。母親又操著沙啞的聲音在喊:「別人說你憨,沒錯的,你就是憨呀!婚事咋就不放在心上?真要活活把我氣死不成?」他沒理這一套,依然回了句:「我是憨,誰叫我腦袋進水了!」直把母親撞到了南牆。

  因為華北大地震那年,京津唐地區為了防震,無論男女老幼都住進了簡易的防震棚裡。正是在那個災難性的龍年,他出生了。母親頭上包著圍巾,一遍又一遍地說著「龍年生子,該是龍子」,忽然,嘩啦一聲,大地的餘震把防震棚晃塌,繈褓中的他,順著坡兒,骨碌骨碌就滾進了運河。

  在母親撕心裂肺的呼救聲中,鄰居王大爺、張大媽等人跳進冰冷的河裡,奮力搶救。當人們撈起他來時,都驚訝地說:「這孩子活著像死了一樣,腦袋比常人大出三五圈去,咋不知道冷,咋不知道餓,咋不知道哭,就會憨憨地笑?」母親見他沒死,再也不敢相信「龍年龍子」的說法了,急忙請來在醫院接生的魏大夫。經檢查,得出的醫學結論是:這孩子腦袋進水了,今後很有可能智力出問題。

  由於他姓韓,又出生在文化大革命後期,所以在去派出所報戶口時,母親碰到了居委會主任張大媽,問給孩子起個啥名兒好?都尋思了幾天還是沒想出來,張大媽琢磨了一陣子就說:「就叫他韓革吧。」

  其實,母親偷偷去過寺廟,燒過香拜過佛,廟裡的和尚根據時代和人物的特點,為他起的名兒叫「憨哥」。

  母親誠惶誠恐地回來,天天念叨著:「憨哥憨哥,劫後逢生好養活。」的確,此話得到了印證,在既往的二十多年裡,他沒病沒災,沒苦沒難,幸福地長成了一個大小夥子。

  可是最近,他喊著「二十一世紀了,憨哥的時代到了!」本想甩開膀子大幹一場,卻像中了邪似的,穢事一件接著一件,把他搞得暈頭轉向,一時找不到北了。

  鄰居胡喜比他小好幾歲,算得上是個朋友,可這小子根本無法理解他的心情,整日嬉皮笑臉地催促他說:「玩深沉呀?都二十一世紀了,還這麼不開化?你點個頭,我就好給你操辦婚事,興許能衝衝喜呢!從此呀,你的事業就會興旺發達了!哥呀,都說你憨,你真的憨嗎?難道不知道和女孩兒在一起幸福嗎?你是金剛不壞之身的和尚嗎?」他甩開胡喜的糾纏,打了個飽嗝,噴出濃濃的酒氣,甕聲甕氣回道:「我就是不開化,怎麼了?我就是憨,怎麼了?我就是和尚,怎麼了?」

  他搖搖晃晃往前走,毫無目的,毫無感覺,只看見天是紅紅的,雲彩是藍藍的,太陽像個烏紫的餅兒,一會兒圓,一會兒扁。從那裡面射下萬丈錦絲,誘得他非要去抓去摸。然而一伸胳膊,卻抓了個空,手裡什麼也沒有。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遠,糊裡糊塗之中,他覺得眼前香煙嫋嫋,似乎到了一座寺院——也許是一個餐廳,或者一座超市……忽然,他酒性發作,胸中一陣噁心,就要嘔吐。猛一抬頭,用手向天空指指點點,胡言亂語不知說些什麼。

  這時,有一位和尚哈哈大笑,來到他的身邊,大喊著:「緣分呀緣分,你有慧根!」就順著他的手指說:「上是天,下是地,你就站在這兒。」

  他卻一把打了那人的手,搖晃著腦袋說:「你說的那是手,那是五個指頭,而不是我看到的東西。沒有它們指點,太陽照樣是太陽,月亮照樣是月亮。」

  他實在不知道,自己說的是醉話還是醒話,只覺得身邊的人群呀,汽車呀,樹木呀,都在向後匆匆移動,自己的身子被那和尚帶著,飛速地向前迅跑——跑落了太陽,跑來了月亮,還有星星:一顆、二顆、三顆……滿天都是閃閃爍爍的眼睛。更讓他好奇的是,一個滾瓜溜圓的光腦袋,搖呀搖地在眼前動來動去,晃得他眼冒金花,以為是顆星星,就欣喜地伸出手去摸,卻覺得是個和尚的頭。細細聽,晚風之中,似乎有人一遍一遍地在說:「緣啊緣,這就是我,這就是我……」

  不知過了多久,星星沒了,天漸漸亮了。他覺得,經歷了一場夢幻似的,自己此時醒過來了。仔細看看周圍,原來自己坐在一個新綠化的小公園裡,周圍一個人也沒有,就疑惑地說:「我好像是被誰帶到了這兒,那和尚呢?」他摳摳腦袋,發現頭頂光禿禿的,地下滿是碎頭髮,就說道:「光頭還在這兒,和尚沒跑,而我上哪去了?」

  正百思不得其解時,他就聽見母親和一些街坊鄰居都在喊:「這一夜,憨哥跑哪去了?天都亮了,咋還不回家?憨哥呀憨哥,咋就這麼憨?」

  他仔細觀察一下周圍,發現自己坐的這兒,離自己家並不遠,本想回一句「找我幹什麼?我都找不到自己了,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誰了」,但卻摳著腦袋,沒敢跟人們打照面,心裡在說:「平日裡好好的,都說我憨,昨晚大醉一場,腦袋也稀裡糊塗被人剃光了。如果叫他們看見,還不把人罵死了?」

  於是,他趕緊回了一句:「媽呀,你們別費心找了,我丟不了,無非喝了些酒,到外面透透空氣罷了。現在,我醒了,這就上班去!」

  他匆匆離開了這兒的時候,心情開朗了許多。因為旭日東昇,紅霞滿天,鴿子在天空飛翔。孩子們正去上學,年輕人在長跑,老年人在打太極拳。他由衷地說:「不管前途是好是壞,新的一天,新的生活,又開始了。」

  2

  一陣劈里啪啦的鞭炮之聲,從一座四合院中響起,把天上的鴿子驚得炸了群,慌慌亂亂向四面八方逃散,連居委會黑板上掛著的「人口普查」標語也被震落下來。

  胡同口,急匆匆擠出一個畫著三角眼、白鼻樑小丑戲妝的老漢,扯著嗓子喊著:「今天是啥日子?我耳朵背,你們聽,你們快聽呀!」他是王大爺,六十歲上下,緊張地扶一扶欲墜的戲帽,還想說什麼,又怕誤了聽,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了。

  聞聲後,胡同裡又擠出幾位畫著大紅臉,著戲妝的老太太,她們都七嘴八舌道:「好啊好,許是誰家結婚辦喜事吧?」

  王大爺對門內喊道:「張主任,你無非是裝新娘嘛,還真的當起新媳婦來了?咋這麼磨蹭?快出來看呀,看真新娘子!」

  居委會張主任,人已發胖,果真是舊式新娘出嫁時的扮相,邊出門邊往頭上戴花,笑著嚷道:「新娘子,臨上轎才紮耳朵眼!哈哈哈哈……當新娘真好……」

  王大爺與眾老太太笑道:「你這新媳婦兒,還沒上轎,迎親的鞭炮就響起來了!」

  張主任聽了聽,笑道:「是呵是呵,哈哈哈哈……剛想睡覺,就給了個枕頭;剛遇著雨,就得了把傘。」她立馬停了笑聲,嚴肅地說:「不對!咱北京禁放煙花爆竹這麼多年了,誰在違犯規定?」王大爺抻脖望著道:「像是他韓大媽那院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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