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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楊帆明白她的意思,站起身,說:「你今天還沒有吃過東西,我先去買點吃的上來。」他退出門外,順手帶上門。低著頭緩緩走下樓,步履沉重,他和她已經有過親密關係,其實沒必要回避,但她希望如此。站在樓下,他不由抬頭,望見312寢室緊閉的門,她的心也如此這般,對他緊閉上了嗎?

  值班阿姨已經認得楊帆,見他神情鬱鬱,關切問:「你女朋友病得厲害嗎?」

  楊帆勉強笑了笑,心緒混亂沉悶,疲憊得不想說話。

  阿姨同情:「別太擔心了,先帶她去醫院檢一下吧。」

  可兒擰開水龍頭,雙手掬水連連往臉上潑,水滴潑入眼眶,又從眼角滾落,她怔怔望著對面鏡子裡的人影,蒼白的臉龐上水痕交錯,幾縷碎發濕漉漉粘在臉頰旁,眼神淒苦,狠狽而軟弱。她閉上眼,無力倚靠在牆上,瓷磚徹成的牆面冰冷緊硬,十月上旬的日子,氣溫還有些高,她只覺那冰冷直透心底。該怎麼辦?「分手」兩個字聽起來很簡單,然而只要想一想,心就痛得揪成一團。

  從小到大,她一向獨立,既使是面對媽媽,不忍加重那嬴弱身體上的負擔,所以從不去依賴。畢竟只是一個年輕的女孩,累了冷了孤單寂寞了,心底裡也曾暗暗盼望有個溫暖的懷抱讓她靠一靠,歇口氣。他給了她所貪戀的溫暖與依靠,整整一年,她已經習慣他的陪伴,習慣和他分享一切快樂與煩惱,原來,被人捧在手心裡呵護和寵溺的感覺是如此美好。如果從來沒有得過,便無所謂失去;但她明明擁有過這樣的幸福與快樂,更全心全意愛過付出過,一切早已滲入心髓的,生生的剜心剖髓,親生經歷過,才知道到底有多痛。

  楊帆推門進來時,可兒已經把自己收拾整齊,面朝室內側伏在桌上,長髮斜過肩側如瀑布般垂落,幾縷髮絲隨門外吹入的微風輕輕飄動。一刹那,他有一種錯覺,她仿佛是一道稀薄的影子,轉瞬既逝,心中莫名恐懼,聲音不由輕顫,「可兒?」

  可兒受驚般,身體微微一震,猝然坐直身體呆怔看他。

  楊帆不安,又輕輕喊一聲:「可兒?」

  可兒眨了眨眼,回過神,神情自若解釋:「睡覺時間越長,越覺得困倦,剛才差點又睡著了。」

  他端了一杯冒熱氣的百合蓮子粥放在她面前,又拆開粟子蛋糕的包裝盒,「你一天沒吃過東西,先吃點清淡的墊胃。」

  可兒垂眸看著面前的食物,都是她愛吃的口味,生活上她對自己照顧並不周到,忙碌起來常三餐不繼,更談不上什麼養生之道。這一年來,是他一直在照顧她,剛開始時,他也不懂得該怎樣去照顧一個人,就依照江波的樣子學著做,漸漸地,他為她所做的一切比別人的男朋友為女友所做的一切更多更好,為她打開水、買早餐;盯著她一日三餐按時吃飯;特意為她早晚各訂了一份鮮奶,交待她要注意營養;每週買上一大袋零食,讓她帶回寢室和室友們一起分享……一切看似很平凡,可如果不是真心喜歡,誰又能為另一個人做到如此細心繁瑣?她想起楊潁的話:感情是真的!

  他拿起一把小勺子塞入她手中,「你慢慢吃,讓我有機會把話說完。」

  她順從他的話,慢慢吃著東西。

  楊帆從最初的心動,其間的顧慮猶豫,再到後面的情不自禁和謊言,一件一件娓娓道來,「我以為自己說了一個善意的謊言,只要處理得當,選一個合適的時機向你說明,就不會對你造成傷害,所有一切,我一味的自以為是想當然,卻忽略了你有選擇的權力。」他上身越過桌面,伸手握住她放於桌面上的手,「對不起,可兒,我錯了!」

  她抬起眼眸,他亦凝視著她,澄淨眼眸裡,滿滿的歉意與祈求:「請你,給我改過的機會。」

  她的眼中漸漸蒙上一層薄霧,快刀斬亂麻是一種明智的選擇,但人心不是亂麻,一刀斬下去,會流血流淚,也許終此一生,傷痛永遠不能癒合。

  「馨馨是我母親選定的兒媳婦,」他終於不再撇清與隱瞞,既然選定可兒做共渡一生的人,便應該坦誠相待:「我和馨馨從小相識,小時候,我喊她姐姐,我們一起練琴,一起學跳舞,算得上是好搭檔;她性格活潑爽朗,極好相處,所以我們的關係一直很不錯;梁夫人與我母親是至交好友,她們希望彼此關係更進一步,便一廂情願的想促合兒女親事;於我而言,我和馨馨之間僅限於兄弟姐妹般的感情,並沒有絲毫男女之情;至於馨馨,她曾親口對我說,她喜歡浪漫熱情的異國情緣,我完全不符合她的條件,而且,她也確實交往過數名異國男朋友。她有權選擇自己喜歡的生活方式,我不予置評,但不管有沒有你的出現,她都不是我所想要的那個人,我也不是適合她的那個,無論長輩們是怎樣的想法,我和馨馨之間坦坦蕩蕩,從來沒有也永遠不會有任何感情糾葛。」

  說完了所有想說的話,他喘一口氣,聲音低沉凝重:「可兒,不要放棄我!」

  可兒看著他,看見了他眼中的緊張,仿佛在等待一個至關重要的宣判,原來,他已經看透她先前的心思,她輕輕牽動唇角,想對他笑一下,然後,聽見自己輕微的聲音:「好!」

  話一出口,他如釋重負的笑,她愣住了,理智上分明不是這樣的決定,卻控制不住自己給出了完全相反的回答。

  兩人終究沒有分開,只是可兒不再去小公寓,每到週五,改由楊帆回學校來陪她。她沒有詢問關於他家人對他們關係如何表態的問題,他也不提,彼此心照不宣小心翼翼的避開這個話題。

  他似乎越來越疲憊,每次見面,總見他眼底紅絲密佈,有一次在她辦會室裡,他一邊和她說著話,一邊就趴在桌子上睡著了。眼看他日見消瘦,她不禁擔憂:「工作太累,還是身體不舒服?」

  他滿不在乎的笑嘻嘻:「沒辦法,要努力工作,表現給領導看看,等正式簽約後,就不用這麼累了。」

  領到第二個月的工資,楊帆給可兒買了一雙鞋子。她心痛:「以後別再給我買這麼貴的東西了。」其實鞋子並不算特別貴,但實習期間的工資低,一雙鞋子已經傾盡他整個月的工資收入。

  「我說過領了這個月的工資,要給你買雙鞋子,承諾過的事,就一定會做到,」他看著她,鄭重補充一句:「任何事!」

  可兒沉默,偶爾午夜夢回,夜深人靜,輾轉反側間,她心中總覺淒涼惶然,這樣的日子,仿佛是偷來般,過一天少天,渺渺茫茫不知未來何去何從。

  接到華芷萱相約見面的電話,可兒並不意外,週五下午沒有課,劉叔開車來學校接她,是一輛很普通的黑色小轎車,不會引人注目。

  在路上,科爾覺察何叔幾次透過後視鏡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便問:「何叔,您有話要對我說嘛?」

  「閨女呀——」何叔歎氣,「按理說,你和小帆的事輪不到我來發言,可是,我看小帆那孩子實在是熬得辛苦,能不能麻煩你勸勸他,不要再和家裡鬧騰了?」

  可兒困惑:「他和家裡鬧騰?」上個月的那場宴會之後,楊帆不再向她提及家裡的任何事,雖然猜到他父母必然會反對他們的關係,但矛盾到底激烈到什麼程度,她無從得知。

  「小帆已經整一個月沒回家,也不肯用家裡的錢,他還是學生,斷了經濟來源,僅靠實習那點不到千把元錢的工資,付房租都不夠;我前幾天去看他,兩眼熬得通紅,人瘦得跟猴樣的,才知道他在外面接了一些替人製圖的活來幹,白天上班,晚上熬夜做兼職。」劉叔不勝唏噓,「長這麼大,哪見他受過這樣的苦,這孩子脾氣倔,別人怎麼勸他都不會停,現在大概只有你能勸得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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