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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他語氣一滯,仿佛突然間覺得這世間只有半夏是貼心的,是懂得他的。他猛地生出一種衝動,這種衝動讓他開了口:"半夏,我們結婚吧!"

  孔半夏那時正在擁擠的公車上,才在一輪面試中被淘汰。車窗大開,方懋揚略低的聲音隨著忽起的風卷起來,飄進她耳裡。透過嘈雜的電波,她甚至能想像到他眼底動人的明亮,和帶著水光的溫柔。窗外是怎樣鮮活的夏日已不復記憶,只剩下電話裡的那個人是她一生的依靠。

  他屏息等待著她的答案,寂靜的實驗大樓裡,他倚欄站著,靜待電話那一頭足以讓他期待一生的答案。

  "好。"

  她以為這就是一生了。可這只是一個繽紛的泡沫,就像絢爛了一季的夏花,她輕輕地伸出手指,想要觸碰,它卻忽然在她眼前凋零敗去。

  "媽!我要娶她!"

  "你們都還沒有畢業,即使她畢業後你們結婚,可你有什麼能力去娶她?"

  "我可以兼職,很多學校都有意叫我去講課。"

  他母親一怔,"你的志向就只在這裡?你的研究要怎麼辦?一心不可二用,你的才能終有一天要消失在那些平淡無奇的課堂上。"

  他不認同母親的話,態度依然堅決。他母親又說:"這裡是學校,這麼大的事,等這星期你父親回來時我們再討論。"

  他以為他母親已略有妥協,欣喜離去,卻不知道她那天晚上就找到了孔半夏的住處。"半夏,我是馮阿姨,在你樓下,你有空嗎?我有點兒事情想對你說。"

  孔半夏戰戰兢兢地站到鏡前整裝,套好外套,小跑下樓。快到一樓門口時,她才又鎮定了步伐,昂首走出去。他的母親站在車邊。半夏帶著笑輕聲問:"馮阿姨,您有什麼事嗎?"

  "阿揚告訴我,你們打算結婚?"

  她低著頭,閃過一絲羞澀,手緊張地絞著。他母親的聲音響起:"阿揚那孩子真是胡鬧,你們現在誰都沒有經濟基礎,怎麼結婚呢?結婚沒有你們想像中那麼容易,柴米油鹽……怎麼應付?阿揚那孩子從來沒有吃過生活的苦,半夏你應該知道的,你爸爸媽媽那樣的生活不適合你和他。你們都是受過高等教育的優秀人才,不要讓生活和婚姻過早地磨平了你們的棱角。"

  她臉上閃過一絲難堪,抬起頭來問:"阿姨,您是什麼意思?"

  他母親聽到她的語氣,臉上也淡了幾分,說:"我的意思是我不會贊同阿揚這麼早結婚,我想阿揚他爸爸也不會同意。你們何不再相處幾年考慮清楚?等你們真正踏入社會,懂得了人情世故,也許就會發現,對方並不是最合適的。"

  孔半夏絞緊的手指忽然放開來,仰著頭,臉上是強裝出來的驕傲,說:"他會娶我,我會嫁給他。阿姨,我和他在一起九年,如果不合適也不會等到現在才發現。"

  她鎮定的語氣讓他母親蹙眉,可她並沒有再說什麼就上了車。

  那是怎樣的難堪,要壓折她一身的傲骨?

  曲起的背為什麼要不畏懼地挺直起來?

  他媽媽都沒有見過她父母的生活,怎知道她的成長沒有家庭快樂?她的家不比他的家有錢有地位,可是她得到的幸福和快樂一樣不比他少!

  唉,輕輕一歎,已經是工作後的第三年。

  "孔半夏孔小姐?"

  男子微笑,她點點頭,坐下來。

  侍者上茶,手邊精緻的陶瓷杯裡蕩出縷縷輕霧。

  窗明几淨,隔窗還可以看到對街高聳的商業大樓。她甚至沒有直面打量坐在對面的男人,就不經意地將眼光看向了窗外。寒風在光禿的枝頭打了個圈,又席捲向別處。這個時候對面的男人開口,聲音清晰溫和:"孔小姐平時也是忙人吧?約在這個時間見面。"

  她隨意地答道:"我平時工作時間很不固定,隨時都可能要趕回去……"她轉回目光,看向他,"所以請不要介意。"

  視線對上,她才發現原來這個男人非常英俊,目光熠熠,鼻樑高挺,唇線也生得分明。得體的正裝和他相得益彰,顯然涵養很好。

  她想:每週一次的相親宴,這個男人應該屬佼佼者。

  只是這樣的男人或許並不需要相親,她這麼想著,也就這麼問出口:"您一表人才,何需相親?"

  他聞聲輕笑,道:"孔小姐不也條件出眾,又何需相親?"

  他把她的問題輕而易舉地拋還給她,眼神專注地看著她。

  她但笑不語。

  窗外枝頭早已凋零,瑟瑟冬風中,還有這一間咖啡室的溫暖。

  為什麼要相親呢?

  也許知道這一生的緣分早已經用盡,也許知道再沒有緣分遇見另一個他。

  第四章最殘酷的相逢

  那些日子她整日整夜地恍惚,無論如何也睡不著。閉上眼睛他的臉就飄在眼前,那麼清晰,清晰得好像就要朝著她笑。她想,原來一切都是天意,一切都是命運,終究已經被註定。

  回憶就在眼前,就像童年在大樹底下拍的畫片,在門洞前彈的玻璃珠,央求母親買來的口紅糖,黑白電視機裡播放的日本動畫片裡的一休哥,人們腰間掛著的張揚的BP機,她和方懋揚在籃球場上的廝殺,兩人共騎一輛單車在街頭巷尾的不斷穿梭,買只是兩毛錢一根卻很美味的冰棒。

  回憶裡有汗流浹背的慘狀,有短髮飄飛的張揚,有他們最好的時光,只是通常好景不長。

  半夏銷假回醫院,有鋪天蓋地的工作等著她。四五個小時站在手術臺前聚精會神,耳邊是機器規律的響動聲,可以叫人渾然忘我。

  手術完畢,手術室門口的病人親屬往往感激涕零,讓她覺得她的生命有著偉大的意義。她的生活一點兒沒有多數大齡獨身女子的空虛和孤獨,相反,她很忙碌。她的老師是國內心血管內科翹楚,連帶她也在醫學界嶄露頭角,年前接連有兩篇論文都刊登在核心期刊,這令多少人羡慕不已。半夏才進入醫院工作兩年,已經破格升任主治醫師,在醫學院裡也是最年輕的副教授。她上的課很受學生歡迎,由她帶的研究生,每學期都榮獲頭等獎學金。

  她脫去手術服趕往學院上課,上完課便留下來和研究生一起討論問題,偶爾還要幫老師跑跑課題,回到家裡毫不倦怠地查閱各類文獻,瞭解醫學界最新科研成果。

  她打開郵箱,看到垃圾郵件擠滿郵箱。她挑出幾封學生髮來諮詢成績的郵件一一回復,正要關掉Foxmail,突然看到一封署名孔醫師的郵件。

  她點開來一看,竟然是遠光醫院的挖腳公函。他們給出的條件倒很優越。遠光醫院她是知道的,是本市頗有名氣的一家私立醫院,醫療設施和醫生陣容都十分強大。只可惜她的授業恩師在這裡,她無跳槽打算,也不會因為一點兒蠅頭小利轉去另一家醫院。

  十點十分的時候手機響了,她接起來,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是孔小姐嗎?"

  "我是。"

  "我是譚諫嚴。"

  她微微一怔,然後記起譚諫嚴正是上一次的相親對象。

  "有什麼事嗎?"

  對方笑道:"孔小姐還記得我?"

  "您的名字如雷貫耳!"

  她打著哈哈。對方笑聲爽朗起來,直接問道:"孔小姐什麼時候有空,不知可有榮幸和你一起吃頓便飯?"

  她習以為常。以前相親之後也不是沒有再約她吃飯看電影的,只是時間長了都不了了之,連她自己都找不出癥結在哪兒。

  她答應,電話裡的人便問她想吃什麼,她往往都會說隨便,由對方拿主意。這樣的事她並不上心,有約她去五星級酒店的,也有人帶她上路邊小飯館,那些人起初都興致昂揚,後來卻全都說:"孔小姐,我覺得我們不合適。"

  開始的時候她震驚喪氣,想她堂堂名校醫學博士,長相不差,月薪不菲,獨立,工作家事一把罩,怎麼還有這許多人看不上她?

  這個時候她都會想起記憶裡的那個人,是不是之前在他那裡受過傷,所以變成感情白癡,誰都不待見?

  "那就上次吃飯的地方吧,那裡的西餐也還不錯。"電話那一頭男人又說話了。她想了想,回答道:"明天晚上七點我有時間。"

  "好,我去接你。"

  對方乾脆俐落地回答,道別後掛了電話。這樣目的性濃厚,也不用她拿主意,多省心省力!只是母親一通通打來的催命電話叫她灰心,她自己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把自己嫁出去。

  那時候方懋揚問她:"半夏,你想要什麼樣的婚禮?"

  可是那時候他們身上所有的錢加起來也只夠去民政局領一本結婚證。

  她最終沒有跟他去民政局,這樣的事情她做不到,這樣的婚姻她無法心安理得地接受。沒有他家裡的支持,她也無法對自己的父母交代。

  父母養她這二十年,不是要讓她連結婚都偷偷摸摸的。

  可是後來才知道,原來那是她唯一的一次機會,錯過了就再也沒有。

  剛開始那段時間她時常後悔,後悔如果當初沒有想那麼多,如今的局面會不會好一點兒。後來才明白,即使悔青了腸子她也還是現在的孔半夏,她和方懋揚已經一點兒聯繫也沒有了。

  她當初對方懋揚說:"不要緊,我們再忍一忍,咬咬牙就過去了。"她以為時間長了他父母就能接受她,她以為時間長了,他父母就能知道他的堅定。

  可是咬咬牙的時間還沒熬過去,他們已經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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