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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好管閒事」,劉含之對著自己搖搖頭。這些年來,他覺得這個姓劉的傢伙最可惡的地方,就是本來該管的事情都不管了,居然還有人說他「好管閒事」!唉,想當年,他倒真是個好管閒事的人,走在路上都能打抱不平,有一次,半路上看人家打小偷,眼看那個偷東西的孩子被打得頭破血流,他沖上去保護孩子,被當作小偷的幕後指使者,差點兒被砸爛腦袋!來到河州學院,當了教研室主任,他也曾為了給一個青年教師爭取上課的權益,熱熱鬧鬧地跟當時的系主任幹過一架……但是,今天的劉含之,早就改弦更張,信奉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居然還有人說他「好管閒事」,有意思,有意思!只是,這個人要不是自己的老伴兒,那才更有意思!

  現在,站在陽臺上的劉含之,左端詳,右打量,終於選中了一盆四個頭兒的大紅色的月季,小心翼翼地端出來。這盆紅月季,月月紅火,事事如意,兆頭好極了,一早送過去,管保能讓馬光華老兩口兒高興一整天!

  說來也巧,劉含之捧著花盆,剛剛走出自家大門兒,對面的門就開了。馬光華手裡提溜著一個裝得滿滿的塑膠垃圾袋,正要出門。一見劉含之的月季花,他就明白了,一邊兒閃開身子給劉含之讓路,一邊歎著氣說:「老劉,都這光景了,你還惦著種花兒呀!」

  劉含之一聽就不高興了:「嘿嘿,我這兒興興頭頭給你送月季,你什麼意思啊?不喜歡?不喜歡我立馬兒端走!」

  說著,劉含之做出真的要走的架勢。他相信老馬立刻會攔住他,會堆起一臉的微笑,會一連聲兒地向他說好話。

  可馬光華居然站著沒動,滿臉寫著憐憫。

  劉含之立刻敏感到什麼,他放下花盆,眼睛緊緊地盯住老馬:「怎麼了?說!」

  老馬一點兒也不示弱地與他對視著:「真沒聽說?」

  「聽說什麼?」

  「確實沒有?」

  「有屁快放!」

  馬光華把一袋子垃圾往地上一放,抓住劉含之的手:「我不服哇!人家說'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河州學院可更有招兒,人還在戰場上賣命呢,後頭已經把鍋給你端了!你說,這還有什麼幹頭兒!」

  「你說什麼?」劉含之還是沒聽明白。

  「老劉啊老劉,你怎麼還不明白呢?什麼狗屁評估不評估,你管個熊!合格怎樣,不合格又怎樣?院裡早就開過會了,你,我,還有老邱,我們這一茬兒處級幹部,提前退居二線,給招聘來的博士們騰位子!暑假以後,統統下臺!」

  「什麼?」劉含之搖搖頭,「你從哪兒聽來的謊信兒?我這些日子天天跟袁楓在一起,我怎麼不知道?」

  馬光華一跺腳:「你這人真叫聰明一世,糊塗一時,袁楓知道什麼?袁楓早讓人從院辦攆出去了!再說,這都是一等一的機密,他就是在院辦,也不敢隨便亂說啊!」

  劉含之仍然死死盯著馬光華不放:「那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嗨,蝦不動,水不動,這還能瞞人嗎?黃福泉,那是我的學生!他老婆小丁就在人事處啊,小丁替咱打抱不平,悄悄兒說出來了!哎,我告訴你,人家小丁一片好心,跟她老公可不一樣,你可不能賣了人家!」

  劉含之只覺得腦瓜子一懵,糊裡糊塗地放下花盆,糊裡糊塗地回到家,又糊裡糊塗地出門上班。

  校園裡到處是急急忙忙趕著上課的教師和學生。許多男孩兒女孩兒,大概是剛剛從午睡的床上爬起來,肩上背著書包,一手舉著裝開水的瓶子,一手捧著來不及裝進書包的文具,慌慌張張地直奔教室,要是在平常,劉含之會非常反感,說不定還會在心裡罵他們一句「懶蛋」!可今天,這些學生卻突然顯得十分可愛,就連他們並不規範的奔跑姿勢,也那麼生動,那麼富於活力。

  劉含之不知不覺地繞開行政樓,徑直走向教學區。他有點兒後悔,其實,應當抓緊時間,把階梯教室修整好,還有文科大樓的電梯,已經兩年沒開了,還有,多媒體教室的窗簾……哪怕是跟李來複,甚至跟當年的張力行、如今的簡樸吵個天翻地覆,又有什麼關係?至少這些問題能解決三分之二,其實,就是解決一半兒,他心裡也會好受一點兒。唉,當初,還一直以為自己能再安排一次,還一直眼睛瞟瞟地想找個好地方,不願意得罪人,現在可好了,想便宜,便宜是沒有了,該幹的事兒也幹不成了,所有的期待都落了空,這才是機關算盡,嘿嘿。

  劉含之對著自己,嘲諷地笑笑。他不服氣,可也知道不服氣沒用。還是好好想想自己會損失什麼,怎樣做才能少損失一點兒?

  這時候,一陣「丁零零」的上課鈴響了,幾分鐘前還沸沸揚揚的校園,很快安靜下來,給了劉含之充分思考的最大空間。沿著文科教學樓前的林蔭小道,他慢慢走著,仿佛是沒心沒肺地欣賞著滿園子的春色,只有心裡沉甸甸的一塊疙瘩,秤砣一樣地,把他壓得幾乎透不過氣來。

  是啊,鬱悶。劉含之突然明白學生們喜歡用的這個詞兒,真是十分好使。此時此刻,除了「鬱悶」,他還真的想不出更合適的字眼。實際上,不用盤算,劉含之也知道提前下來,損失大大的。別看是大學裡的官兒,別看這些官兒似乎沒有多大權力,可一旦丟掉,還是很可惜的。首先,就說明打明的損失,起碼,你不能簽字了吧?不能簽字,就意味著你從此不能在臨湖軒隨意請人吃飯,有個同學、朋友什麼的來訪,你得自己掏腰包;同樣,你不能隨便要車了吧?出門打的,掉價兒是一方面,實事求是地說,打的票也不好報了。這些都是明的,還有暗的,只要你丟掉簽字權,你在這所學校裡也就丟了特權,後勤的人看見你,不會有那麼多笑容,萬一家裡的什麼馬桶、下水道壞了,恐怕幾個電話也未必能催來一個人影兒!自然,還有更多的「無形資產」,高校裡的人際關係,微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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