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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常志鴻就這樣成了河州學院的男「花瓶」。

  可小常的心裡並不平靜。明年河州學院就要評估,去年期末,學校亂得像一鍋煮糊了的爛麵條,沒人認真提起評估的事。作為名義上的分管院長,常志鴻悄悄地在私底下認真研究了評估指標,他心裡已經涼透了:河州學院的差距,不是一點兩點,而是十萬八千里,軟體硬體,都是達標的少,不達標的多!他也曾試探性地向張力行說起過,老張吹鬍子瞪眼睛地看著他:「那指標本身就不合理!你對我講有什麼用?要向上反映!」

  天哪,常志鴻可到哪兒去反映?他只好再也不提這件事。閑著沒事兒的時候,他做了一個指標分解方案,可不知道該給誰看,只好壓在抽屜裡。

  前幾天,得到領導班子調整的消息,小常找過朱至孝。提起評估的事,老朱笑眯眯地說:「別急,別急。評估嘛,評的是教學,比的是關係。你以為上一次評估靠的是什麼?還不是把路路關係都打通?要是真的靠教學,嘿嘿……」

  老朱看著小常笑了,笑得常志鴻心裡毛毛的。

  今天,新院長就要來了,她會怎麼對待這些東西呢?小常把自己做的材料掏出來又看了一遍,歎了口氣,再次塞進抽屜。

  簡樸與老同學會面的晚餐,定在「學子酒家」。這家飯店雖說不在學校裡,卻佔據了一個比校內飯店更優越的地理位置。它像一個巨大的獅子,緊緊把守著學校的東大門。而東大門又恰恰是全校師生員工到市里的必經之路。一點兒不誇張地說,河州學院的新生在認識學校大門之前,肯定已經認識了「學子酒家」。這家飯店真正掐准了大學的脈搏,樓下的大廳裝修十分樸素,但在樸素中又透出幾分雅致,幾分書卷氣。老闆只是在每一張餐桌上擺了一隻異型蠟燭,旁邊的牆上掛了幾幅從批發市場購得的畫框,吸引學生的眼球已經足夠了。酒家的精華是在樓上,上樓另有一條不經過大廳的通道,到上面用餐的人自然不會被下面的學生看見。樓上房間的裝修也別具一格,每一間餐廳都不大,奇怪的是房門並不朝著一個方向開,進「孔子廳」的人,絕看不見坐在「孟子廳」的人是何方神仙;坐在「論語廳」的食客,也聽不見隔壁「大學廳」裡的一點兒動靜。

  簡樸跟著袁楓,七彎八繞地拐了幾個彎兒,才進了「中庸廳」。一進門,裡面正坐著喝茶的人,趕忙站起來。

  簡樸張著胳膊撲過去:「李來複!王采薇!」

  她的兩隻眼睛,快樂得彎成兩個倒扣下來的括弧,沖上去就要和王采薇擁抱,偏偏腳底下有一個看不清楚的臺階,一個踉蹌,撲到王采薇懷裡。瘦弱的王采薇招架不住,眼看也要栽倒,幸虧袁楓出手相援,一手托住王采薇的腰,另一隻手扶住簡樸的肩膀。

  四個人一起哈哈大笑。袁楓趁人不注意,仔細地看看王采薇,覺得她似乎又瘦了,心裡什麼地方,隱隱地疼了一下。

  王采薇轉過頭,埋怨了一句:「看你們找的好地方!」

  說著,她的臉沒來由地紅了。

  袁楓沒來得及說話,來複把茶杯一端,就接上了:「瞧瞧,瞧瞧,又不懂了吧?這地方可是最合適了。第一,方便。離學校最近,大家都方便,尤其是簡院長。說不準正吃著飯,又有什麼公幹,不誤事。第二,安靜。學子酒家一大特色,任什麼人在這兒請客,都沒關係,不用怕別人看見。比如學生家長請系頭兒啦,想入黨的學生請輔導員啦,不及格的學生請任課老師啦,等等,等等。我們袁主任是早有準備,考慮周全啊!再說了,今天的聚會,肯定得私人掏腰包,簡院長剛來,怕是還不好意思動用公款請同學,我和袁楓其實都有簽字權,別說在臨湖軒了,就是到河州賓館什麼黃河廳、淮河廳撮一頓兒,也沒什麼大不了,可當著院長的面兒,這麼損公濟私也不大合適,那就只好到這兒來了,我們大家……」

  李來複伸開兩臂畫了一個大圓圈兒,把所有的人都包進去:「我們大家誰掏口袋都不心疼,是不是?」

  王采薇瞪了他一眼:「簡樸,你別搭理他,他還是上大學那副德行!永遠沒個正形兒!說讓他找地方他不管,人家袁楓好心好意找了,他又滿嘴胡咧咧!」

  李來複立刻反唇相譏:「你不要為……」

  他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被簡樸截住了:「我還不知道他?上大學的時候,我每次考好了,都得先聽聽他的挖苦!老說我是背功第一!」

  「過獎,過獎,那時候我實在淺薄,怎麼沒看出小師妹簡樸後來能成大博士、大院長呢?」

  袁楓覺得李來複越說越離譜,趕緊問:「好了,好了,別一見面就打嘴仗!」

  簡樸也問:「平原呢?采薇,你怎麼把老公丟了?」

  王采薇臉色一暗,袁楓立刻替她說:「平原最近身體不好,晚上不能出來,哪天我們陪你到家裡看他!」

  這肯定是簡樸渴盼已久的一次聚會。袁楓發現,當所有在座的同學共同舉起酒杯的時候,她的眼睛濕潤了。她快樂地頻頻舉杯,東敬西敬,不多一會兒,兩腮緋紅,話也顯得特別多了:「采薇,你不知道這些年我多想你們!有的時候,我好像覺得還睡在你的上鋪,對面就是任琳琳,我們還在一起議論袁楓!你發現沒有?袁楓比以前更有魅力了,眼睛裡好像多了一點兒憂鬱,是不是?你仔細看,就像哈姆萊特那種,淡淡的憂鬱,隱隱的迷茫!」

  袁楓奇怪地看著她,笑嘻嘻地問:「簡樸,你什麼時候去的英國?在劍橋還是在牛津?聽說英國的大學現在還講一點兒巫術?」

  簡樸聽著這沒頭沒腦的話,眨巴著眼睛,不知該怎麼回答。

  袁楓一臉嚴肅,鄭重其事地說:「你肯定去過了,在倫敦認識了莎士比亞,他還介紹你跟哈姆萊特一桌吃飯,就像你現在跟我這樣,面對面。要不然,你怎麼對他印象那麼深,還知道我像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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