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代(63)_學達書庫

六十三

　　聽了這話，方軍覺得眼前的劉辰根本不像自己想像的那樣簡單，但他確實又無法去要求別人和自己一樣，所以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劉辰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微笑地看著他，說道：「方軍，你是不是覺得我現實得可怕，或者直接說是太勢利、太冷酷了？你不用搖頭否認，我知道你心裡是這樣想的。其實我這也是不得已的，你要知道，每個行業有每個行業的遊戲規則。我現在在科技市場上班，我就必須得遵守這裡的規則，要不就沒法在這裡混了。」

　　說到這裡，服務員開始把他們點的飯菜端了上來。方軍一邊幫服務員擺放，一邊細細地品味劉辰的話語。

　　飯菜上完，劉辰沒有急著吃，而是繼續直視著方軍的眼睛，又說了下去：「就說這次吧，你這筆生意我介紹給我同事，就是我事先一分錢不要，事後他也肯定會非塞給我不可的。而且如果是他主動給我，一定會比我事先開口管他要的要多一些，這關係到一個以後業務的問題。所以，我就不如直接先把我的要求說給他了，那樣對大家都有好處。他可以少付給我些錢，而我也可以讓自己的良心上平衡一些。當然，在你看來，我主動開口向他要好處，牽扯到了我的面子，但既然這是生意，就沒什麼不好意思的。」

　　說完這些，劉辰沒再理會方軍，而是拿起了筷子，自顧自地吃了起來。

　　方軍看著她津津有味地吃著飯菜，心情有些複雜。毫無疑問，他還是不能接受對方這種商業化、利益化的人生觀，這種和朋友相處的方式是他無論如何也不能認可的。但是，對方所說的又不是完全沒有道理，而且似乎也已經是一個非常折中、非常仗義的辦法。

　　他頓了一會兒，終於說道：「劉辰，你別誤會，我沒有那樣看你。相反，我其實挺佩服你的。你這麼年輕，就能這麼適應社會，適應這個商業圈子，真是挺難得的。」

　　聽著方軍有些結結巴巴地誇獎起自己，劉辰忍不住撲哧一笑：「得了，你別給我戴高帽子了，你別把我當勢利小人我就心滿意足了。」

　　方軍見她這樣，也笑了起來：「哈哈，哪能呢，要那樣的話，這次我就不找你了。來，吃菜。」說著，他也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吃了一會兒，方軍又放下了碗筷，看著劉辰，說道：「劉辰，不過我還是希望你能讓你同事這次少收些錢。你也知道，我們老闆對我很好，而且，我聽我同屋的趙小樂說，這一陣，老闆的公司好像周轉上遇到了什麼困難，資金非常緊張。所以，我不能多給他花一分冤枉錢。」

　　劉辰一直都沒有抬頭，聽他說完，仍然還是繼續低頭吃飯。過了一會兒，才抬起頭來：「好吧，方軍，既然你這樣說了，我這次就破個例吧。過會兒吃完飯，回去之後，我把我同事毛忠叫出來，你倆在市場外邊找個地方詳細談談。你把你們夜總會的具體要求提出來，然後讓他開個最低價，記住，不要有任何的不好意思，就像在批發市場買菜一樣，往死裡砍價，反正他這也是私活，能掙一分是一分。當然，你也得多少讓他掙點，這也做生意的規則。他給你的最後的報價裡邊，肯定是給我留了一塊兒的，等事後，我把這一塊兒再返給你們。這樣，你總該滿意了吧。」

　　方軍聽完，感動得不知說些什麼，只是一個勁兒地笑著點頭。

　　劉辰抿嘴一笑：「傻瓜，看把你樂的。提醒你啊，這事兒可不能讓別人知道，要不公司非埋怨我和毛忠不務正業不可。而且，如果我這次的事傳出去之後，還不得被科技市場裡的人笑話死，居然生意面前過，一分也不留，我劉大小姐以後怎麼在江湖上混啊？」

　　看著劉辰故弄玄虛的認真表情，方軍忍不住笑了起來：「哈哈哈，一定，一定，我誰也不說。來，劉辰，這次真是謝謝你了。」說著，方軍把自己面前的茶杯舉了起來。

　　「幹什麼，以茶代酒啊，這可不行。等你們這件事完了之後，你再請我一次吧，到時候再給我敬酒。」

　　「好吧，完事之後，我一定好好地請你吃一頓。」方軍愉快地答應著。

　　劉辰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繼續吃了起來，一邊吃一邊說：「這還差不多，要不我可賠大了，忙活半天連頓像樣的飯都沒吃上，真成和你一樣的雷鋒了。」說到這裡，她突然又想起什麼，放下了筷子：「差點忘了個事，上次你帶你那個叫什麼張建新的朋友來買電腦，你當雷鋒沒要好處，可是你知道人家是怎麼想你的？」

　　方軍聽了這話，一時有些沒反應過來，因為他根本沒把那件事放在心上：「哦，怎麼了？那件事你不說我都忘了。」

　　劉辰一臉鄙夷地說：「那天你走了之後，張建新領著那個高燕又轉回來了，還是想從我們這買電腦，而且死磨硬纏地想讓我再給他便宜點。一般我們對這種出去轉一圈又回來的客人，是一分錢也不讓的。可是你那天既然說要把你的辛苦費讓給他們，我就又從總價裡把那二百塊錢給他們減下來了。按說這夠意思了吧，你猜怎麼著？」

　　說到這裡，劉辰停了下來，喝了口水。

　　她見方軍只是表情嚴肅地低頭吃菜，知道對方可能猜測到了什麼，便不再賣關子：「過了幾天，那個張建新竟然又偷偷地來我們公司問價。他趁我不在的時候，找了另外的業務員，轉彎抹角地打聽那天我們公司給了你多少好處。他以為我不知道呢，其實事後我同事就告訴我了。你說，有他這麼辦事的嗎？」劉辰越說越氣，說到最後，把茶杯一推，抱著肩膀，倚到了椅背上。

　　方軍聽完這些，心裡也是既氣憤又好笑，他實在沒想到那個戴著眼鏡、面相斯文的張建新竟然是這樣一個小人。但張建新雖然算不上是自己的朋友，可由於宋洪強的因素，他仍然不願意在背後去說對方的壞話。

　　稍作平靜，他淡淡地說：「隨他去吧，不是有句話這樣說嗎，豈能皆如人意，但求無愧我心。」

　　在方軍和劉辰正在小飯店裡吃午飯的這個時刻，張建新和高燕也正在騫州一家高檔酒店裡吃著酒席。

　　這天正是張建新的同學王亮的結婚之日。王亮提前一個月就通知了張建新，邀請對方今天前來參加自己的婚禮。本來，高燕並不準備和張建新一起來，畢竟她和王亮只是校友，卻並不相熟，可架不住張建新再三勸說，更何況王亮在學校時也曾是宋洪強的鐵哥們，所以，最後她還是陪同張建新一起來了。

　　五年前，王亮和同班同學宋洪強、張建新一起大學畢業後，並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雖然他家是騫州市里的，但由於父母只是普通工人，所以並不能像宋洪強一樣有什麼好單位可以供他選擇。在家待業了半年多後，他的父親終於托親戚給他辦了一個進入紡織局的名額。雖然只是紡織局下屬的一個三產企業，但仍然讓王亮一家非常滿意。

　　可是沒想到的是，上班僅僅三年，王亮所在的單位就因為常年虧損陷入了困境當中。這兩年來，雖然王亮和同事們還是每天按時上下班，可企業根本已經沒法正常運轉了，常常是一年下來，王亮他們只有到年底才能領上幾個月的工資。

　　所以，這兩年中，每每參加同學聚會，或是聽到同學說起張建新的消息，王亮都會羡慕不已。他實在沒有想到，當初班裡那個被自己和眾人所歧視的，欺軟怕硬的張建新現在竟然平步青雲，成了騫陽銀行信貸科的信貸員。

　　當然，王亮也清楚，張建新能有今天完全是因為當初宋洪強的仗義相助，可是，張建新能利用這樣一個機會，自己闖到今天，也絕非僅僅是用運氣所能解釋的。所以，當他前一陣聽到同學說，張建新又開始追求宋洪強以前的女朋友——高燕的時候，他一點沒感覺到奇怪。相反，他倒認為張建新確實更適合高燕。他認為張建新比宋洪強更適應這個社會，比宋洪強更能帶給高燕幸福。

　　也許每個走出校門，步入社會的青年，在社會這個大染缸裡浸個三五年後，也都會從裡到外地被染煉成這副模樣。我們不能去指責他們，因為這確實並不是他們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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