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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我還有資格責備誰?」祁家駿將尿布、奶粉、輔食、飲水等東西收拾了一個大包,「小苒,我打算帶小寶去亞拉河邊曬太陽,你去不去?」

  任苒最近也實在疲憊,想徹底放鬆一下,想了想,「好吧。」

  這時正值澳洲的春天,天氣晴好,暖意融融。在墨爾本,每個周日上午九時至下午六時,維多利亞藝術中心市集從藝術中心一直延伸到亞拉河畔,藝術家、工匠和藝術愛好者雲集于此,有的作畫塗鴉,有的出售自製的藝術品,還有街頭表演,讓人目不暇接。任苒來過幾次,很喜歡這裡寬鬆的氣氛。

  祁家駿抱了祁博彥,三個人慢慢散步,不時駐足看著攤位上賣的各種千奇百怪的小玩意,走累了便買了咖啡,到河畔去曬太陽。

  亞拉河畔由政府設置了不少燒烤爐,澳洲人酷愛享受陽光和戶外生活,河邊有不少人闔家出動燒烤,或者在這個早春時分做日光浴。

  祁博彥在毯子上爬累了,喝了牛奶後,很快睡著。任苒和祁家駿分別在他身邊躺下,陽光曬得身上暖洋洋的,頭頂上是湛藍的天空,白雲緩緩飄浮,身邊河水靜靜流淌,遠處希臘移民演奏的民間音樂聲和燒烤氣味拂過,所有的思緒似乎停頓下來。

  任苒正睡意蒙朧間,突然聽到祁家駿叫她的名字——「小苒。」

  她「嗯」了一聲,卻好久沒聽到他說話,她轉過頭,祁家駿正側頭隔著他兒子看著她,他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近地對視彼此了,看著祁家駿的眼睛,任苒只得承認,如果說莫敏儀多少恢復了表面上的活潑愛嬌,而他的眼神幽深,已經再沒有昔日那樣神采飛揚的感覺。

  「還記得我跟你說過嗎?我想帶你逃得遠遠的,到誰也不認識我們的地方去生活。」

  「我們最多只是離開,沒辦法逃避掉那些已經發生的事。」

  「是呀,有些事就那麼發生了。現在真到了這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我們的生活只剩下在一起曬曬太陽了。」

  任苒有莫名的心酸,只能勉強微笑,「這樣不好嗎?」

  祁家駿也笑了,然而這個笑意只從他英俊的眉目之間一閃而過,「很好,我很珍惜。我希望我們以後能定居這邊。」

  「可是,」任苒遲疑地說,「我打算畢業後回國的。」

  祁家駿眼神一黯,卻顯然並不意外,「你還愛他嗎?」

  這是頭一次有人跟任苒提到祁家驄,任苒沉默良久,輕聲說:「我只是忘不了他。」

  祁家駿再沒說什麼,他躺正,臉對著天空,一動不動,仿佛跟身邊的兒子一樣睡著了。

  任苒閉上眼睛,掩飾隱約泛起的淚光。

  陽光的溫柔暖意。如同一隻無形的手,覆在她臉上,她想起小時候,有時祁家駿放學會先到她家來,推開院門,如同回自己家一樣走進來,他們坐在院子裡的樟樹下談天說地,等著她媽媽送來飲料。

  他們己經遠離童年,躺在去家不止千里的異國他鄉。雖然這裡號稱最宜居的移民天堂,可是她想,其實所有的天堂都不是他們正待著的地方,而是那個離開就再也回不去的地方——她的童年,也許還有雙平。

  她已經很久沒有想到雙平了,包括站在墨爾本海岸邊對著大海,她都刻意不去比較海水的顏色、海風迎面吹來的味道。她對自己說,等到可以從容面對時,再開始回憶才比較好。

  然而這個地名此時不受控制地沉沉懸上心頭,她只覺得陽光透過眼簾一直曬到眼內,熱熱的,而且帶著乾澀。

  睡到祁博彥醒來後,他們帶著他坐亞拉河上的遊輪,沿河直到墨爾本港再返回來上岸。亞拉河畔集中了墨爾本風景最好的酒店,沿河岸有很多露天咖啡座和餐廳。他們向停車的地方走,旁邊是一個酒店,這裡門前正在舉行一場草坪派對,到處是鮮花、氣球、美酒和盛裝華服的男男女女,一支樂隊在旁邊助興,氣氛熱烈歡快。祁博彥聽到音樂,手舞足蹈起來,那可愛的樣子逗得任苒低頭親他,然後準備將他放入後面的嬰兒座。正在這時,她突然窒住,後視鏡裡隱約出現一個她熟悉的身影。

  這不是她第一次以為在異國看到祁家驄了。

  在思念最甚的時候,她不止一次恍惚,以為在路人身上看到了他的影子,有時是相似的髮型,有時是一樣的身材,有時是一個側面。

  她曾在放學回家時搭乘火車,一抬頭,在月臺的人流中看到了一個高大英挺的背影,短短的黑髮、穿著白色襯衫,甚至步履都同樣大而敏捷。她的心加快跳動,提著書包追上去,拍那人的肩頭,那人轉身,卻是一個帶著明顯希臘人相貌特徵的英俊男人。

  她只能漲紅臉,帶著喘息說抱歉。那男人先是驚訝,看著眼前秀麗的東方女孩子,嘴角泛起迷人的微笑,說:「真希望我就是你想找的那個人。」

  任苒呆呆地看著後視鏡,一眨不眨地看著,一時似乎失去了行動能力。祁家駿已經打開駕駛座車門準備坐上去,回頭問:「小苒,怎麼了?」卻沒有得到回應,他疑惑地繞過來,接過兒子,「小苒——」

  任苒猛然回頭,身後來來往往的是步履閒適的行人,沒有任何異樣。

  她苦笑了一下,「沒事。」

  當然,只是另一次失望,她再沒有上一次那樣強的失落。也許一次次的失望累加,才能讓她徹底雲淡風輕,就算回國,也能面對跟他再也沒有聯繫的可能。

  祁博彥在11個月時,清晰地叫出了「媽媽」。然而,他是對著照顧他時間更多一些的任苒叫的。

  張姐一怔之下,笑得前仰後合,莫敏儀恰好在另一次出遊後回來,臉頓時沉了下來,通常比這更小的事都會惹惱她,但這一次,她居然什麼也沒說。

  任苒十分尷尬,摸摸祁博彥的頭,「媽媽在那邊,苒苒阿姨要去做功課了。」

  她正要上樓,莫敏儀突然說:「阿駿,把小寶送回國交給媽媽帶吧。」

  她的腳步不由自主地停住,只聽祁家駿說:「你不是不願意送小寶回去嗎?」

  「我打算搬出去,如果需要的話,我們可以離婚,反正這個婚姻也是有名無實,沒有維持下去的意義。不過我目前沒有帶小寶的能力,我也不願意我的孩子認別人當媽媽,所以,送回去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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