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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祁家驄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你如果在這裡住三天以上,還能這麼想,就很了不起了。不信你問問阿邦,他現在最長願意回來住幾天。」

  阿邦笑著繞頭,比了一個手勢,「島上的生活清貧一點,不過很安逸。我時常想家,可是每回回來,最多只能住三天,不能再多了,不然有要發瘋的感覺。所以我勸祁總,最好只在這裡住幾天讓,然後還是搬到潿洲島上去住比較好。」

  阿邦家裡只有一個守寡的母親和一個聾啞的哥哥,姐姐早已遠嫁到了北海市區,與姐夫做著海產品生意。他事先已經給母親收拾了後面一間獨立的屋子,病購置了必要的生活用品。房中放著一張木床,上面鋪著大紅花的被子,一坐上去便吱呀作響肉肉嚇了一跳,又不禁好笑。

  阿邦抱歉地說:「不好意思,只有這個條件了。」

  任苒忙說:「這很好啊。」

  祁家驄必須低下頭走出來才不至於被門框碰到,他笑笑,「現在還講條件就是該死了。」

  「這裡的房子為了抗颱風,只能建得低矮一些,祁總進出小心一點兒。」祁家驄點點頭,「阿邦,至少這幾個月,我沒法給你發工資了。」

  阿邦嘿嘿一笑,「沒關係,我有積蓄,對付得過去。這段時間我去北海市區幫姐夫開麵包車送貨,一樣有收入的。」

  雙平的電力供應限時,且並不穩定,在供電時段停電也是家常便飯,家家都備有老式煤油燈照明。到了晚上,大家都習慣早早入睡,除了遠處隱約有海浪單調拍擊沙灘的聲音,混合著近處偶爾的犬吠外,村子裡一片沉寂。

  任苒半夜醒來時,一時竟然弄不清自己在什麼地方,在一片寂靜之中,她幾乎能清晰聽到心跳的聲音——自己的……和他的。

  她的手摸到了身邊一隻胳膊,一下子安定了下來。

  她從小生長於城市,已經習慣了不管是白天還是夜晚,周圍總有各式光亮與聲音環繞。現在四周如此濃稠的黑暗與靜謐,讓她有置身於另一個陌生世界的錯覺。

  好在身邊有他。她無聲地想著,將臉輕輕貼到他的胳膊上。

  「睡不著了嗎?」祁家驄的聲音低沉地在她頭頂響起。

  「嗯。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沒有。」

  祁家驄將她摟進懷裡,她將頭擱在他肩上,緊緊依偎著他修長的身體。他側頭吻著她的頭髮。

  「這裡安靜得好像是另外一個世界。」

  他只輕聲笑道:「是不是已經後悔跟我來這裡了?」

  任苒搖頭,他能感覺到她的頭髮輕輕摩擦著他的嘴唇、下巴。

  「當然不是。只要跟你在一起,我不會後悔的。」

  她用這樣認真的語氣回答他的隨意調侃,他有些許不安。然而這樣抱著她,他放棄了更多想法。親吻和擁抱的交流,雖然是典型的身體語言,有時卻比言辭更接近於心的本能。

  撫摸探索著對方身體的每一處曲線起伏,肢體交纏,身體每個部分毫無間隙地契合,低低的喘息與壓抑的呻吟……在這個遠離他們熟悉世界的海島漁村裡,濃重的黑暗似乎將空間壓縮到只剩他們兩個人,唯有在忘情之中,才能抓住一點熟悉的東西。

  祁家驄與任苒在這裡住了下來。

  阿邦的母親按兒子的囑咐,對村裡人說:祁家驄和妻子是城裡人,身體不好,神經衰弱,特地找個安靜的地方調養的。

  漁村流行早婚,沒人對任苒這麼年輕就已經結婚感到驚奇。雖然生病的人選擇如此一個偏僻的地方調養身體是個不怎麼站得住腳的理由,但畢竟雙平空氣新鮮、四季如春,村民又都十分樸實,就算不理解「神經衰弱」是個什麼毛病,也不會特意來質疑。

  他們的生活很快形成了一種模式。

  祁家驄如果不在家裡看書,便會拿了釣竿去海邊釣魚,他釣魚更接近對著大海沉思,明顯並不在乎釣到什麼。這個時候,任苒知道,不能去打擾他。

  每天下午,他會不顧海水溫度只有二十來度,下海遊上近一個小時的泳。

  這裡的海水清澈蔚藍,透明度極高,四周還有活的珊瑚礁,但任苒怕冷,不敢在這個季節下水。她主要的消遣也是看書,如果悶了,會獨自去島上閒逛,反正通共只有不到兩平方公里,不可能迷路,可是完全用不行的話,也可以往不同方向走上很多天不重複。

  她邊走邊摘仙人掌果吃,吃得太多時,把嘴和舌頭全染成了紫紅色,一開口說話,就會逗得祁家驄大笑。村子裡還到處種著四時開花的楊桃,也是伸手就能摘下來吃。

  傍晚時分,她會和村裡的女人一道去海灘,大家全都坐著,一邊織補著漁網,一邊遠眺著海面,等到自己的男人打漁歸來。伴隨著夕陽西下,一條條漁船陸續返航,在離沙灘不遠的地方下錨,她們馬上沖上去,接過男人們手裡的收穫。

  儘管任苒誰也不等,可是這個情景總能讓她開心,同時又眼眶發熱。

  每家的壯年男性每天都按時出海;不能出海的老人早上釣魚,充做中午的菜;小孩子放學後便拿上釣竿到海邊坐上大半個小時,把晚飯的菜給媽媽捎回家。村裡的漁民會在沙灘上分揀當天打到的魚,大部分集中起來運到潿洲島出售,少部分帶回家吃,多餘的就放養在沙灘上挖出來的水坑中,誰需要都可以拿走。

  如此自給自足的生活、淳樸的民風,加上島上所有的房子都沒有門鎖,讓任苒覺得這裡簡直就是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

  她對祁家驄說起這一點,祁家驄卻不以為然。

  「你看,你又只看到了浪漫的一面。漁民的生活是很艱苦的,我上一次來時,趕上颱風,村子裡損失了三條漁船,對他們來講,那相當於傾家蕩產。他們倒確實不愁沒魚吃,但一天不出海,就一天沒有收入,教育、養老、醫療費用……通通沒有保障。」

  任苒承認,她的確很難主動看到生活艱難的一面,可是她又覺得,她已經住了三天以上,並沒感到厭煩,如果生來就過這種生活,她想至少她不會覺得委屈。

  一轉眼,任苒與祁家驄在島上住到了舊曆除夕。阿邦也回來與家人團聚,在吃過年夜飯、放過鞭炮後,小小的漁村重新安靜下來。

  電力供應準時中斷,任苒點起煤油燈,頭天她不小心碰破了玻璃燈罩,不知名的飛蛾圍著搖曳不定的火焰飛舞,這個景象頓時迷住了她,她出神地看著。祁家驄洗漱完畢進來時,瞟她一眼:「沒春晚看,這也能看得專注嗎?」

  「你說飛蛾知不知道撲火是什麼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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