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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


  一輛囚車從計程車旁邊呼嘯而過。雖然知道自已沒有危險,坐在計程車裡的朵兒還是以她那種訓練有素的敏捷迅速把頭低下。她至死也不會忘記在沙湖鎮的時候,那種黑箱子式的囚車帶給她和阿軍有如深淵般的恐懼感。噢,阿軍!天哪,阿軍!她這才想起了阿軍。從昨天下午,她們在長洲那個北方餃子館分手以後,朵兒就一直都沒有看到阿軍了,晚上阿軍也沒有回到新苑去。一想到阿軍可能會被條子們抓去,朵兒頭都大了,雖然她老是威脅著要把阿軍扔到大街上去,還不只一次地盼望來個員警把她從她身邊帶走。可是,她們卻是不折不扣的患難之交,在這幾年中她們曾經度過那麼多難忘的日子:她們在南山收容所渡過了那麼絕望的七天,在群達花廠幹活幹得腿都坐腫了,然後又一起來到市里;她們曾經冒著生命危險在流浪漢、吸毒者和殺人犯之間相依為命,一起像驚弓之鳥躲避員警的搜捕。想到這兒,朵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催促司機開快點。讓該死的條子們見鬼去吧。

  前面路燈下出現一個奔跑的背影。那人正撒開兩條腿奪路狂奔,就好象一個遇到了鬼魂追趕的人,或者一個發揮極好的長跑運動員。這時載著朵兒的計程車已經快要到新苑了,就在背影邊跑邊驚慌地回頭張望時,坐在車上的朵兒看清了那個跑得頭髮在頭頂上支楞起來亂飛的背影就是阿軍。朵兒在車後座拼命揮舞兩隻胳膊催司機快點,的士很快追上阿軍,朵兒付了十元車錢,同她剛上車時一樣,車沒停穩就跳了出來,大叫道:

  "怎麼啦,阿軍?"

  "噢――,朵兒,快救我,快!他們追上來了!"阿軍的聲音都變了,一臉煞白,一邊氣喘吁吁地頻頻回頭張望:"快點兒開門!保安在追著我呢,--快點兒呀。"

  "噢,阿軍,別嚇我,我並沒有看見有人追到這兒來呀。" 朵兒手忙腳亂地掏出鑰匙打開樓梯的防盜門,感覺自已腳後跟都在打顫。她確實沒有在阿軍後面看到有條子追上來,兩個人連滾帶爬,一回到三樓朵兒的住處,阿軍就把自已整個人往沙發上扔去。

  "到底是怎麼回事,阿軍,說給我聽吧。你這兩天跑到哪兒去啦?好啦,別哭了,他們不會查到這兒來的。"而那個眼淚汪汪、驚魂未定的逃難者東歪西倒地癱在沙發上,還在呼呼喘氣,眼鏡歪到了臉上,抽咽得快要斷氣了。

  "哦,朵兒,你不知道,昨天晚上我找到了迪化髮廊,那名字挺怪的,是不是?就在新苑前面。這附近。老闆是個女的。雖然她同意我在她那兒幹的時侯,答應得很勉強,可她最後還是接受了我……,哦,我運氣還不算太壞,昨天晚上,哦,我跟我的客人在一起,那傢伙給了我兩佰元,雖然他弄得我的屁股很疼。可是今天--,哦,他們來的時候,好多姑娘都逃了,她們逃得很快。等到我逃的時候,一個保安發現了我,接著是好幾個,哦,朵兒,你不知道,他們一直咬著我不放,那些壞蛋一邊追著我一邊還在笑。我聯手袋丟在哪兒都顧不上了!裡面還有昨天晚上我賺來的錢呢。"阿軍氣急敗壞地喘著粗氣,哭得極其過癮。

  "哦,朵兒,你說條子們為什麼要抓我們呢?"阿軍從鼻淚橫流中抬頭瞅著她,孩子氣地問道,仿佛她是頭一次碰到這種事兒,就像那次她們在南山收容所她問朵兒什麼時候她們能獲得自由,而朵兒能給她一個答案似的。她說,"那些壞蛋為什麼不抓嫖客?在這件事兒上無論誰都脫不了關係,不是嗎?我還從沒有聽說男人會因為找女人而坐牢這種荒唐事兒呢?"

  "阿軍,別人會認為我們現在幹的行當既不合法也不道德。"

  "不道德?"阿軍惡狠狠盯著朵兒的目光仿佛朵兒是那些窮追不捨的保安,或者叛徒。譏諷地說道:"娘的!我只知道,要是我被抓到了就會判刑,沒有別人,只有我!你能不能告訴我,什麼是合法和道德?"

  "你別沖我嚷嚷呀,我又不是員警,怎麼知道呢?你不應該跑的。要是你裝得跟沒事兒似的,興許他們就不會抓你了。"話是這麼說,可朵兒知道換了是她自已也會跑的,她嚇得要死,興許逃得比阿軍還快,剛才她還不是替自已找了計程車。

  "可我要是不跑,我一樣會因為沒有暫住證被抓走的!你知道。"

  當天晚上,朵兒像煎鹹魚似地在那張舒適的席夢思雙人大床上翻過來挺過去。睡眠變成了一件如此痛苦的事!她又發了那個赤腳踩在死人骨頭上的惡夢。她大汗淋漓地醒過來了。每次都是這樣,每次醒過來她都慶倖這只是個夢。但現實和夢到底有什麼區別? 周圍黑漆漆的,只有空調製冷發出的嘶嘶聲。她瑟縮在床的角落裡,眼前是一片要吞噬她的黑暗。她朝黑糊糊的窗戶那邊望去,希望能透過厚厚的印花窗簾,看到一點兒自然的光亮,一點黎明的徵兆。但那邊除了更黑以外,什麼也沒有。

  她從床上爬起來,滿頭虛汗,打開床頭燈。躺在床外邊的阿軍睡得像棵朝天椒--只要楊光明不在,她就讓阿軍睡在她的床上--而危險一旦過去,阿軍就能馬上無憂無慮地吃和睡,而且從來不生病,這個可愛但卻不大讓朵兒瞧得來的特點是朵兒喜歡阿軍的原因之一。但她還是不客氣地把阿軍搖醒了,不管她高不高興。隨後朵兒跳下床,拉開窗簾,一輪金黃的滿月高掛中天。

  窗臺的防盜網向外面伸出半米。這個寬不過一米,長不過兩米半的方寸之地是朵兒和阿軍睡不著或者不願睡時聊天的好地方。在夜裡三點鐘天卻一點兒還沒有亮的時候她和阿軍爬了上去。

  "怎麼啦?又睡不著嗎?"

  "嗯。軍,我又發那個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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