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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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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新的一天來臨,許麗蘭已經開始做起了兒子進監獄受苦的準備了,她那時的唯一想法就是把全部的精力和資源都用到如何安排好兒子在監獄裡的生活,如何讓他少受苦受難,以及自己這個當媽的如何面對「後許德監獄時代」的問題了。所謂危難之處顯身手,儘管只是孤家寡人,但許麗蘭確實是個優秀人物,即使在那樣艱難的時刻她都沒因絕望而分寸大亂,竟然不去怨天尤人,還能就事論事的退而求其次。相信單就這一份清醒和冷靜也足以讓人刮目相看。 第二天上午,許麗蘭第一時間拿到了所有當天的本地報紙,仔細閱讀揣摩,在確定了「東大營四龍一鳳帶有黑社會性質的流氓團夥」的字面消息之後,她徹底不報任何幻想而專心致志的開始著手辦理新的計畫。 但命運之神從不肯讓人以常理度之,總會在最出人意料的時候翻雲覆雨改變一切。 僅過了幾個小時,當許麗蘭並未抱僥倖心理僅僅作為一個關注的母親坐在電視機前收看昨晚的電視重播時,她看到了足以讓她激動萬分的事情,恰如一道白亮的曙光劃破無邊的黑夜,在她心裡重新點燃希望之火。 她看到的不是別的,而是一個人!一個足以改變一切的人! 是他嗎?真的是他嗎?許麗蘭反復的追問自己,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把臉湊到電視機前仔細的辨認著端詳著。 是他!就是他!雖然他胖了也蒼老了,但可以肯定就是他!至少他的神態沒變聲音沒變。許麗蘭呆立現場熱淚盈眶,象沙漠中迷失的旅人看到了綠洲!看到了生的希望。 我的小德有救啦!許麗蘭哭著哭著又笑了,幸好周圍沒有別人。 電視裡市委王書記的講話已經結束,換上了還在那裡長篇大論的電視臺播音員,許麗蘭此時已無心聽下任何一個字了,全部心思還停留在剛才的那半個小時。她怎麼也沒有想到,剛來半年的市委書記王厚良竟然是自己的老相識,一個曾肝膽相照朝夕相處的好朋友! 這還得從二十幾年前說起,風華正茂的許麗蘭原本沒打過籃球,那時她剛從醫專畢業分到省機廠職工醫院牙科不久,當時廠裡的團委書記王二良找到了她,力勸她參加廠裡面新成立的職工籃球隊。許麗蘭那時年紀小,很有些羞澀不經事兒,開始並不太想抛頭露面,就一口回絕了。但作為一個級別很高的年輕領導,王二良竟然鍥而不捨的找上門來,不斷的做她的思想工作,幾番攻勢下來許麗蘭就答應了,不為別的,就是被這個比自己大十幾歲的青年幹部的熱情和神采飛揚所打動。那個年代,省機廠的職工業餘文體生活和青年工作在王書記的運作下,搞得紅紅火火,還經常為此在省市各級內部評比中出盡風頭,那時許多外單位人提起省機廠的那群年輕人很少有不豎大姆指的。作為領袖的王二良一直是全廠的焦點人物,被所有年輕人愛戴著。他積極有魄力,擅長激情四射的即興演講,寫得一手好文章,詩琴書畫多才多藝,還懂攝影,總之一切都那麼吸引涉世不深的許麗蘭,漸漸的,隨著日常接觸的增多,許麗蘭從欣賞到崇拜,最後再到不可救藥的愛上他。 王書記卻是結婚有家室的人,只是夫妻長期分居,妻子帶著孩子在外地工作,他是一個人從外地調到這裡的。那時還是有理想有信仰有追求的年代,男女之間的感情純潔而高尚,所以儘管許麗蘭一往情深,但王二良正派端正,兩人最終什麼也沒發生,而是兄妹相稱成了最要好的朋友,許麗蘭時常在生活上給予照顧,而王二良則常給她講了人生道理教會了她許多。 一年後由於王二良在省機廠的風頭過勁,得罪了廠裡的一些高層領導而倍受打擊排擠,有人也開始拿許麗蘭和他的關係作文章。年紀大的人都該知道,那個時代男女關係的純潔度即使對一個普通人來說都算是最至關重要的,何況對一個有能力、有威信、明顯前途無量的年輕幹部呢。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也為了不讓自己心愛的良哥受牽連,許麗蘭毫不猶豫的提出了讓王二良幫她介紹物件,並在接觸金哲沒多久不十分瞭解的情況下很草率的就結了婚。沒過多長時間,王二良就被排擠出省機,調到了本系統內很偏遠的一座鉬礦當了副礦長,並從此音訊皆無斷了聯繫。 世事變遷,鬥轉星移,想不到二十多年後,許麗蘭竟然會在這樣一種情況下重遇故人,那份激動自不言表。 這之前許麗蘭對新來的市委王書記雖然早有聽聞,今天卻是第一次親眼見到其廬山真面目。王書記剛到本市就做了許多驚天動地的事兒,比如他一上來就斥鉅資大興土木的搞基本建設,修建了幾條高規格的馬路,治理污染排放改造了松花江的水質還修建了漂亮的十裡長堤和時尚現代化的群眾文化廣場,又從大連青島等地買來大量花草樹木來裝點街道,還借亞洲冬季運動會的機會修建了高標準的高山滑雪場,一下子把這個曾以重工業聞名的烏煙瘴氣的城市,變成了一座嶄新的旅遊城市。 王書記所做的一切就一個原則——改善投資環境,改變產業結構。他後來還作了一件讓老百姓議論紛紛爭議不休的事兒,就是在市法制工作會議上再三明確,不允許公安機關以抓**為藉口,騷擾檢查各娛樂場所,也不得再對老百姓娛樂性質的麻將活動進行抓賭罰款。實際上,這就等於允許開設類似紅燈區的娛樂場所來吸引招徠遊客了,那之後本市也一下子冒出很多此類場所。後來本市的老百姓編了個順口溜來形容這個雖有爭議卻魄力十足的新領導:王書記到任,給松花江蓋蓋,給小姐上環,打麻將不算賭…… 王二良,王厚良,肯定是她的良哥,許麗蘭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不會出錯,早年良哥就曾為自己明顯帶有鄉土氣息的名字而懊惱,一直想改名字。我該如何見他並把兒子的事兒說出來求他幫忙呢?許麗蘭知道現在的王書記早已不再是她當年魂牽夢縈的良哥了,甚至連見他一面都非常困難,就為此陷入了沉思。 既然良哥回來這所城市都沒試圖聯繫她也沒有任何故地重遊的小道消息傳出來,就說明起碼他本人是不希望別人知道自己在這所城市的過去,那樣的話就不可以找人引見,而且即使見到了她也必須為此保守秘密,就算是為了兒子,而不是為了過去那一段早已褪色淡忘的往事。她當場否決了讓趙局長幫忙引見的想法。 可直接去找呢?好象也不行,他現在官居高位,還沒見到他就得被衙門裡的重重官卡給擋回來。 這該如何是好呢?欣喜之後許麗蘭再次被眼前的困境難住了。想了很久都拿不定主意。 時間一天一天的在過去,許麗蘭一直在為沒找到更好的接洽方法而頭痛,而電視新聞播出之後,氣氛明顯緊張起來,很快從醫院傳來消息,專案組已經決定要對傻傑進行法醫鑒定,明顯懷疑他的病有假。她就象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再也坐不住了,她毫無目的的坐著車跑到市委機關的門口,傻等在那裡,希望能見到近來讓她朝思暮想恨不能馬上見到良哥,結果自然一無所獲。 「許經理,你在這等誰呢?」原來給許麗蘭開車的司機今天有事,公司跟出來的司機是個新來沒幾天的轉業兵,坐在車裡等的久了忍不住問了句。 「沒等誰。」她心情並不好,冷冷的應了句,暗罵這個司機沒規矩,考慮回去給負責行政的主管說一聲,把他炒掉。 「唉,這人跟人真是沒法比,」那小司機竟然沒看出眉眼高低來,還在那嘮叨,「我有個戰友就在這院裡,給市委書記開一號車,太牛了……」 「你說啥?」許麗蘭聽了心差點從胸腔裡蹦出來,「你戰友給市委王書記開車?」 「是啊!前幾天還一起喝酒呢?現在他賊忙,恨不能24小時待命,找他辦事兒的人海了……」司機用年輕人慣用的誇張語氣回答到, 「你叫啥名來著?我現在給你個重要任務。」許麗蘭激動得差點給這個小司機一個熱情擁抱,好不容易才按下那顆狂跳的心儘量平靜的說道, 「我叫王帥,啥任務你說吧經理……」 「你現在幫我把你戰友約出來,約到這門口,就兩分鐘就行,完事兒我會好好獎勵獎勵你!」 「現在?好象不行吧,我那戰友說了白天找不到他,晚上才可以聯繫他。」 「那晚上也行,你今晚務必務必,把他給我約出來!不管多晚花多大代價!」說著許麗蘭立刻從包裡數出三千塊錢給了他,「安排他去吃最好的館子,吃喝玩樂什麼都行,公司都給你報銷。」 「好叻!我一下班就給他打傳呼,不行我今晚就上他宿舍去翻他去!」一聽說有這美差司機興高采烈的接過錢,滿口答應。「不過經理,就光請他吃飯啊?啥事要托他辦啊?」 許麗蘭略微沉吟了一下,拿出自己的名片,在上面公公正正的寫上一行小字——假如生活欺騙了你,不要難過不要悲傷,陰鬱的日子需要鎮定。那是當年良哥最喜歡的普希金的一首詩,相信他會明白一切的,然後交到司機手裡, 「沒別的,就讓他幫忙把這名片交到市委王書記手裡,一定一定啊!完事作為回報你給他買點貴重禮品,名牌衣服啥的都行,我給你報銷!」 「這個簡單!我保證完成任務!」 第二天晚上,許麗蘭接到了一個陌生電話, 「喂,是你嗎麗蘭?我是王二良……」 「良哥,是我!真的是我!」那一刻,許麗蘭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淚水在電話裡哭了起來。 …… 絕望是前路,而希望就在轉角處。 絕望和希望總在一起長相斯守,象相孺以沫的夫妻,也象守望江湖的一對難兄難弟。希望破滅就是絕望,絕絕無望的盡頭往往孕育著熠熠閃耀的希望。 許麗蘭在命運黑暗的舞池裡周旋於絕望與希望之間,舞伴換來換去無法確定,終於,她在曲終之前,死死的抓住了那個叫希望的手。 此時,燈亮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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