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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傻傑在去醫院的途中蘇醒過來,開始發燒並伴以嘔吐,最後他被大夫確診為中度腦震盪,其影響和後續症狀還無法確定。當許麗蘭抱著兒子往家走時,受到嚴重驚嚇的傻傑大哭起來死活不願意回去。而這時早已酒醒的省機金貝利卻在她們母子歸來前離開了家,帶著簡單的行李坐上火車回了自己的老家延吉。在辦理離婚手續過程中,他也完全通過書信和電話,沒再出現過。

  從此,許麗蘭帶著許德相依為命,開始了長達數十年的獨居生活。許德由於那次腦振盪,智力發育明顯受到了影響,幼兒時期的風光不再,變得平庸而愚鈍。期間許麗蘭也曾有過幾次機會可以與人重組家庭,但最後關頭都是因為考慮到兒子而放棄。雖然有人猜疑過她與當時已經調離省機廠去了外地的團委王書記還有廠裡某位領導可能關係曖昧,但沒有任何證據而她平常表現一貫潔身自好,所以更多的人對她的評價都出奇的高,

  由於金貝利的緣故,曾想在事業上有所發展的許麗蘭也止步不前,做了多年的積極分子到離開省機前連個預備黨員都沒混上,很多對她印象不錯曾想幫助她的領導也因為她的寡婦身份怕人猜疑而罷手。於是許麗蘭除了安心工作搞好與周圍人的關係外,一直過著平凡穩定的小日子,從不顯山露水。

  對於兒子的教育,一生要強的她卻是不折不扣的失敗者。經歷過那次婚姻後她對兒子更多的是溺愛和憐惜,缺乏控制並疏於引導。因為沒有安全感,她甚至教育兒子在學校受到欺負要首先學會自保不能吃虧。就是她狹隘的護犢和過分的溺愛使得傻傑一步步偏離軌道,最終走上了邪路。

  傻傑對付他媽媽非常有手段,即使到了二十歲長成個小巨人,還時常摟著他媽媽撒嬌,不管闖了多大的禍只要他在面前一鬧,許麗蘭立刻就會原諒兒子還不遺餘力的出錢出力幫兒子開脫。

  1993年,也就是在馮剛進少管所的那年,省機廠由於經營不善常年虧損,早已經資不抵債到了破產的邊緣。先是把下面的勞動服務公司解散,近千名大集體員工每月只發少量補助就回家待業,一線生產單位也進行了改革,許多出工不出力和不發揮作用的閒人被重組下來。作為完全靠撥款的職工醫院當然也要進行改革,開源節流。當時正趕上八九年經濟蕭條後首次經濟騰飛,商品經濟大潮席捲整個東北,許多先期下海啃螃蟹的人已經讓所有公職人員眼紅的富起來。

  蟄伏了近二十年已入不惑的許麗蘭在這一年的夏天突然躁動起來,想走出工作生活大半輩子的東大營,開創自己的事業了。

  本來作為省機醫院唯一的牙科大夫,她暫時沒有在擇優上崗的潮流中被淘汰的危險,但她還是主動辦理了預退手續第一批下來了。這在當時是不被常人理解的冒險行為,需要極大的勇氣才能下決心。當時很多她的同事和朋友都對她進行過不同程度的苦勸,但許麗蘭心意已絕。幾年後當省機廠徹底破產時那些勸過她的人才體會到當初許麗蘭的決定是多麼的高瞻遠矚和富有遠見,後來下來的只有一少部分拿到了全額退休金,大部分只能靠當時還很脆弱的社會統籌保障體系艱難過活。

  許麗蘭最初的想法只是想與人合夥開一家私人牙科診所,靠服務與國營醫院競爭,但命運之門卻在這時為她開了一道小縫,使得她從一開始就有了意想不到的高起點。

  她在辦理牙科診所的手續過程中,竟然在市衛生局遇到了過去的老熟人,當年她打籃球認識的市總工會的一名幹事,現在已經是衛生局的一把手的趙局長。說起來這也有些戲劇性,那時私人做買賣辦理各項手續繁瑣而複雜,效率很低常常幾個月都搞不定,涉及到公共安全的診所更是需要蓋很多的章跑很多部門,沒錢沒背景的許麗蘭被百般刁難不得其門而入。有一次在市衛生局她被下面的辦事人員著實難為了一把,事業還沒起步就幾乎讓她絕望了。按照「閻王好見,小鬼難搪」的古訓,她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僥倖一博心理,戰戰兢兢的推開了衛生局局長兼黨委書記的辦公室。倒是對方先認出她,極熱情的接待了她。當年趙局長和許麗蘭曾多次一起去省裡比賽,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因為工作關係來往密切,已經有家室的趙,掩飾不住對許的好感,各方面都對她百般照顧,還曾經半認真半開玩笑的和她說——-恨不相逢未嫁時啊!

  故人相見,自是免不了一番激動唏噓,在得知許麗蘭的來意後,趙局長滿口答應,並把負責此事的主管科長打電話叫上來,當面敲定了一切。許麗蘭提出晚上要宴請老朋友,趙局長欣然赴約,不過那頓飯最終沒用許麗蘭花錢,而是在一家衛生局可以記帳的高級飯店簽的單。席間談及家事,趙局長也感慨萬千,他老伴幾年前患了腦血栓,現在還半身不遂臥病在家,所以儘管現在趙局長身居高位,可日子過得並不十分如意。

  真正改變許麗蘭命運的,還是趙局長隨口說出的的一句話——-麗蘭啊,開個小診所有啥意思,現在搞藥最掙錢,我們局下面的二三級醫藥採購批發站今年就要取消,完全面向市場,你還不如承包一個搞搞藥呢?

  許麗蘭一直在醫院工作,當然知道搞藥的好處,但那時醫藥和衛生系統尚未分離,國家對此控制極嚴,一家藥店的執照遠比診所要難拿得多,誰要有藥店手續本身就可以賣個十萬八萬的,現在卻有如此好事擺在面前不禁樂得心花怒放,當下巧笑嫣然極盡媚惑之能事兒,把個趙局長弄得五迷三倒酒醉人醉。

  許麗蘭與趙局長之間的關係以及後來交往的內幕,就象當初她在東大營時的寡居生活一樣,除了少數捕風捉影的猜測外,一直是個很難確定的迷。所以後來當許麗蘭功成名就做了全市聞名的女企業家,人們更多的也只是對她的傳奇經商故事與自強果敢津津樂道,而鮮有其他不堪的誹聞。當然,這都是後話,在一九九三年的秋天,也就是許麗蘭見到趙局長的兩個月後,她成為一匹讓所有相關人員都大跌眼鏡的黑馬,在眾多競爭者中脫穎而出,承包了原市衛生局下屬的一家三級醫藥採購批發部,開始了她的倒藥生意。

  半職業運動員生涯培養了她許多優秀的意志品質,在商場上也充分發揮出來,再加上這位半老徐娘以前從沒有機會展現的超強交際能力和位重權傾的趙局長鼎力協助,她的生意發展得順利而又迅猛。僅僅過了一年,她就將原有的批發部和兩個門市部合併,成立了北林醫藥公司,並逐漸在本市的醫藥行業中嶄露頭角。

  雖然沒有伯樂和千里馬的故事,但在許麗蘭厚積薄發大器晚成的發跡過程中,還是經常會出現每到關鍵時刻就有貴人相助的場面。但當時她並未意識到,她以後會成就一番讓所有人矚目的大事業,她更沒料到,她曾經揮灑在籃球場上的汗水和笑容,會在二十年後以另外一種出人意料的方式來回報她更多。

  她當初走出東大營,其實只有一個簡單的信念,那就是要讓自己的兒子許德過上好日子,儘管他是那麼的不爭氣。

  許德在五歲後就沒再見過他爸爸,只是在長大後母親與別人的閒談中聽到過一個叫金哲的名字,他甚至都不記得小時候他爸爸打過他。關於父親的全部記憶,只有一件事兒,就是三四歲時他爸爸曾經在酒桌上給他灌過一大盅白酒,喝過後他就不醒人事的睡過去了,醒來時他媽媽給他灌的卻是整整一小碗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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