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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那車的車窗突然降下來,從沈西西的這個角度,她只能看見那個駕駛者的手臂。那人穿著一件很有質感的棕色毛衣,稍微挽起來的襯衫袖口露出清瘦的腕骨,修長的手指,優雅而不失力量。

  「嘿,是個帥哥。」她前面的那對夫婦可以看見駕駛者全貌,於是交頭接耳,「說不定是被他身邊那個中年女人包養呢。」

  沈西西沒看見那個中年女人,也沒有聽見那對夫婦的評語,她只是近乎癡迷地看著那個人的手指,一下一下,緩慢地敲打著方向盤;一會兒手不見了,再出現時,食指和中指間夾著一支煙。

  她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這車,而且是在一個這種車絕對不會出現的地方。過了一會兒她看見蘇醫生從車上探出頭來,望望天空,又縮回去。

  「今明兩天肯定要降溫,你注意多加點衣服。」

  「知道。」

  這時候綠燈亮了。卓正揚恍了一下,啟動車子。

  蘇儀覺得兒子精神狀態不太好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他最近一個月都這樣;對她還是有問有答,十分貼心,就是很明顯地有消極情緒。

  她記得上一次這種狀況發生在十二年前。那時她對卓正揚說爸爸媽媽過不下去,離婚了。

  這事兒鬧得很大。按照卓紅安的身份和意願,離婚是絕對不可承受的,為這個某位領導人還特地找她談了幾次話。但是她堅持,毫無原因地堅持,堅持到最後,卓紅安簽字了。

  卓正揚那個時候在瀋陽某軍校念書,他的未來已經完全規劃好,不需要她這位元母親保駕護航。或者說她除了賦予他生命以外,好像真的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他就那性格,誰也不愛親近。她甚至覺得她和卓紅安離婚,卓正揚根本不在乎。

  所以卓正揚是在放假回家後才知道這件事情。她正好打包完行李要走,卓正揚手插在口袋裡進門,她直接就宣佈了。

  「我和你爸離婚了,你跟你爸過。我要去格陵第一醫院工作,你們爺兒倆以後要是有空,可以來旅遊。」

  卓正揚的反應是他們所想不到的。他一聲不響地退了學,什麼都不要,甘願從零做起。卓紅安和她都慌了,用了很多方法想讓他回家,他完全不為所動。

  她一直以為兒子對她感情寥寥,原來並不是這樣。後來他到了格陵,和她重新取得聯繫,她慢慢才知道那個時候是多麼無助的內疚感在折磨著兒子——他覺得自己對母親關心太少,也是導致這個家破裂的主要原因。

  如果你對自己深愛的人感到內疚,那除了束手無策還能怎麼辦?

  她有時候也覺得很討厭:卓家人怎麼都是這個德性,什麼事兒都藏在心裡,非要她一步步地逼問,才會一點點地坦白。

  「你怎麼回事?工作上不順利?我聽展開說,你們拿到了什麼GE automotive的技術許可,還要聯合好幾家工廠做重卡,利潤很高。」

  不然你哪有錢換車!不過蘇儀再深想一層,他好像就是情緒剛開始不對勁的時候換的車。

  「聽他亂吹。」

  「不是工作?那就是感情問題。」蘇儀看見兒子的嘴角牽動了一下,於是繼續說,「有女孩子讓你不高興了,還是你讓哪個女孩子不高興結果導致你自己更不高興了?」

  卓正揚沉默。他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也沒法回答這個問題。其實,他一直避免深想這個問題。

  如果她只是說承蒙錯愛,他怎會輕易放手?

  現在他明明知道她病了很多天,卻只有勇氣把車停在她樓下,看她戴著口罩去趕班車。她燒得厲害,和同事說話時還是一雙眼睛盈滿笑意。可是沒多久,她不再出現了,只有她的同事一個人孤零零來去。他想她一定病得很重。

  果然,上個禮拜,展開生日,奔走呼號,大肆提醒所有人他已到而立之年,要做魅力男士。張鯤生大罵他盡做一些只有女人才做的事情,他也不管,按著電話簿一個個地打過去勒索禮物。張鯤生也極有意思,送了一隻大水族箱過來,養滿色彩斑斕的熱帶魚,上面非常醒目地刻著:恭祝卓開汽改展開部長三十大壽,張鯤生敬獻。展開皺著眉頭看了很久,才稍微順眼了一點。

  那段時間卓開前臺接線員就光顧著簽收送給展部長的各種禮物,有大有小,有重有輕,花花綠綠,簡直好像提前過耶誕節,每一次拆開都有驚喜或驚訝。他知道展開給薛葵打過四次電話,每次都對禮物提出更加具體的要求,要夠分量,夠檔次,夠精彩,夠內涵。結果薛葵的禮物送到,的確很沉,很大,包裝精美。大家一起打開,是一套少年兒童彩繪精裝版百科全書。附一張卡片,七個字——

  展部長:生日快樂。

  展開的表情可謂精彩絕倫,一個電話追過去「致謝」,要請薛葵吃飯。她百般推脫不掉,甚至主動提出把病歷傳真過來讓他驗明是不是真的得了肺炎。

  他聽說她是高燒併發肺炎,只想立刻飛奔去看她。但是他不能,他被困在十年前的停車坪裡,被她拽住胳膊,苦苦哀求。

  他說要一起生病,都做不到,何況其他?

  「好了好了,你不能老是忙著工作。你都三十多啦。哎,我們科室的楚護士長一直想要給你介紹一個來著,她的高中同學。我見過,人挺好的,又端莊又溫和,家庭背景也不複雜……」

  他突然就想起姑姑在給他介紹薛葵的時候說的那番話。這個世界上還有第二個薛葵麼?

  「不用了。」

  薛葵的室友和盤雪換了房間。

  盤雪十分高興。她喜歡薛葵外柔內剛的性格,與自己的外剛內柔正好互補。她長得很凶,留一頭怒張的長髮只是為了避免有小孩見到她唇上的汗須而喊她叔叔。令她羡慕的是薛葵的短髮無比柔順,她剛剛搬進去,就忍不住摸了摸。

  薛葵對於這樣的親昵有些抗拒,但是並沒有表現出任何嫌棄的意思,只是對盤雪笑笑。

  「我兩天沒洗頭了,很髒呢。」

  「薛葵,你的發質真好。」盤雪由衷地讚美,「我想你留長頭髮一定好看。」

  「等它堵住水池的時候會更好看。」

  樸實的盤雪喜歡薛葵的幽默靈動。自從大富貴吃飯那次薛葵幫她說話,她就覺得這個平時毫無存在感的同事很優秀。

  她摸完了薛葵的頭髮,視線就一直沒有離開過薛葵。她發現薛葵有一對黑白分明的眼睛,一張鮮豔的菱角嘴,唇角微微上翹,臉龐白皙透明,下巴的弧線又是那麼的柔潤。

  她裹著白色的羽絨衣坐在床上,就像個瓷娃娃——盤雪這樣想。

  正在看文獻的瓷娃娃開口說話了。

  「盤雪,你看我做什麼?」

  盤雪向來是有什麼說什麼。

  「薛葵,你真是越看越好看。」

  薛葵慢吞吞地翻過一頁紙去,做些批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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