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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你是誰?」

  「我是辛媛。」

  後來發生的事情太過順理成章。辛媛從來不問何祺華那個未婚妻的事情,她只覺得那個糊塗的女孩子實在走寶。何祺華對情人都這樣體貼,更何況是妻子?

  錯位了,一切都錯位了。

  他那個自暴自棄的未婚妻,居然和卓正揚走到一起。十年的時間,本足以使他忘了這一切。他老了,未必可以從頭來過;可他不理解,沒法理解這一切。

  他不願再在辛媛面前回憶,柔聲道:「我十分想你,幾時回來?」

  「我也是。哦,對了,下個月是您的壽辰呢……」

  何祺華又閒聊了幾句,掛上電話。想了想,自己才五十歲麼?所有人都叫他何老,他也覺得自己很老了。

  原來才是知天命的歲數。

  「同其他四十歲的老人家相比,你有頭髮,沒肚腩,長得也算英氣。我當然喜歡你。」

  噢,關於她,他的確什麼線索都沒有留下來。

  何祺華第一次見到薛葵,三十五歲。那個時候女人愛上他,還不僅僅因為錢。他年青又有魄力,隻身南下,考察格陵地區的汽車工業。當時尚未有人看好格陵的發展,他算是眼光獨到,決定做一些長線投資。姬水二汽的薛海光在行內小有名氣,邀請他去姬水,當時還有沈玉龍作陪。

  他在姬水二汽轉了一圈,斷定這國有企業弊病太多,遲早要被淘汰,並不值得注入資金。他又有內部消息,知道格陵要建全亞洲最大的汽車科技園,所以就不想在姬水這塊浪費時間。

  他去意已決,薛海光極力挽留,請他到家中吃個便飯。

  姬水是鄉下地方,地廣人稀,薛海光這樣置了田地建起兩層別墅的人家非常多。一行人坐在大廳裡聊天,薛家家眷在廚房裡忙活。薛海光喚女兒下樓來見何先生,她只揚聲拒絕,粗暴無比,顯然是被寵壞了。

  快開飯了,沈玉龍的兒子沈樂樂急吼吼地從門外沖進來,腳邊上跟著一隻小土狗。小狗見家裡來了陌生人,嚇得躲在沙發底下汪汪大叫。突然噔噔噔從樓上沖下來一團雪白的嬌小身影,蓬著頭髮,光著腳丫踩在地板上,抱住一身泥水的小狗就親。

  「乖乖,不怕,不怕。」

  他還記得那只小土狗叫乖乖。薛海光的女兒把小狗裹在自己的睡裙裡,一個勁兒地安慰它,對滿屋人類正眼都不瞧,逕自上樓去了。

  薛海光一臉尷尬:「被她媽寵壞了。見笑。」

  他倒是從那一刻開始覺得姬水這個地方很有意思。吃飯的時候薛葵也怎麼請都請不下來。頭頂上的預製板隔音效果很差,他聽見她蹦蹦跳跳,一會倒在床上,一會又拉開椅子,哎喲一聲,大概是摔倒了;靜一會,又咯咯咯地笑起來。

  觥籌交錯,笑語喧嘩的飯桌上,他就只聽到這些。大概也只有他能聽到這些。

  他後來幾次到姬水,都沒有再見到薛葵。他來得勤了,成了姬水二汽生死存亡的關鍵人物,薛葵才漸漸露面。她校服打扮,從水果盤裡拿蘋果,丟向空中,又接住,哼哼唧唧地說「何先生好」。

  他便輕佻地笑:「薛小姐好。」

  她總是趁薛海光看不見的時候朝他翻白眼。在她心裡父親應當是無所不能的,怎麼還要仰他人鼻息?他不在意這個,他只在意她的臥室裡到底有些什麼:她總是窩在裡面,藏一些三十五歲男人不會明白的十五歲小女孩的秘密。

  薛海光是個很絮叨的人,許多關於薛葵的事情,他都是從他口中得知。慢慢地他知道薛葵成績不錯,脾氣很差,知道她動不動對父母頤指氣使。薛海光氣極了也會扇她兩巴掌,打完了又後悔得不得了。

  沒辦法,計劃生育,只有這一個,偏偏又長得十分漂亮,實在太疼愛。她骨子裡的惡魔脾性,十分對何祺華的胃口,被沈玉龍看出來了,於是起哄說不如認個乾爹吧!差二十歲呢,倒杯茶就成。

  她也不管大家下不下得來台,直接惡毒地拒絕。

  「電視裡面的乾爹都不是好東西。」

  薛海光氣得揚起手來,她示威般地把臉湊上去。薛海光真要打,他趕緊制止。

  「童言無忌。」他想,他的確不是個好東西。

  後來姬水二汽在他的策劃下申請破產,改革重組,大幅度裁員。那時候民怨極重,全部沖著保不住他們的薛海光。乖乖被吊死在薛葵的窗前,她怕極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都覺得自己瘋了,以融資方的身份千里迢迢地從北京趕過來,只是想要安慰一個眼睛哭得又紅又腫,絕對不會漂亮的女孩子。

  她那個時候,眼淚真是多,多到讓他再也想不起來她一臉驕縱的樣子。耿直的薛海光和圓滑的沈玉龍相比,他更喜歡後者,所以他做出了對自己生意有利的選擇,而把薛海光徹底地忘在了腦後。

  後來在格陵見面,是他沒有想到的。那時候很時興應酬裡面加兩三個女大學生充充場面,薛葵帶了幾個同學出現在沈玉龍的應酬裡。她年滿十八,普通的大學新鮮人,面帶公式化的微笑;沈玉龍叫她敬酒,她就敬;叫她唱歌,她就唱。沈玉龍還開玩笑:當年何老多喜歡葵葵。葵葵,你也該意思一下吧!

  美人便笑,坐到他身邊,甜甜地叫乾爹。

  他十分興奮,第二天叫司機去接她,以私人名義邀她出來玩。他想她會把司機罵個狗血淋頭,但沒想到她真的來了。

  她那時候真是古怪又乖戾,高興的時候抱著他的頭親他臉頰;不高興的時候,把他心愛的玉貔貅狠狠地摔個粉碎。雙方都恨得咬牙切齒,卻總是他先低頭。

  他喜歡看見她赤裸裸的拜金欲望,什麼都想要,簡直可以吞下整個世界。她又回到了十五歲,無憂無慮,野性瘋狂漫漲。他對她百依百順,一心只等她到了適婚年齡變成何夫人。他可一力撐起她的世界。

  她十九歲生日,他送她婚紗,她嚇傻了,又很快地高興起來,主動地親親他的嘴唇。

  他把她接到北京家中,舉行了一個盛大的訂婚宴,一手操辦所有。她只管穿著婚紗,盤腿坐在地板上,大口大口地吃霜淇淋。融化了的霜淇淋滴在奶白色的綴花蓓蕾上,她大驚小怪地叫他拿紙巾來擦。

  他對她一向縱容溺愛,堂堂北方汽車集團的主席,抽了紙巾,乖乖地幫未婚妻擦婚紗上的奶油。

  她化了濃妝,比實際年齡看起來成熟許多。

  「那麼沈玉龍會來麼?」她問,帶點神經質的興奮。

  「當然。很多人。」

  「很好。」她咯咯笑著,「他肯定想不到,您的未婚妻會是我。我要成為何夫人,然後叫他去陪那些中年富婆喝酒劃拳……」

  他笑著點點頭。他知道沈玉龍對她有過怎樣的精神虐待,而她要一併討回來。他不在乎用整個姬水玉龍來換取美人一笑。

  她看著自己的訂婚戒指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三克拉的白鑽襯著她纖細的手指,還嫌不夠大。

  「我要比這更大的結婚戒指。要更大更好看的那種,粉紅色的!」

  他真的就細細問了她對結婚戒指的要求,她一邊舔手指一邊天馬行空地描述。於是他出去打電話給設計師,而她居然破窗逃跑。

  等手下把哭哭啼啼的她帶回他面前的時候,她說她錯了,她害怕,怕得要死,害怕嫁給他。她害怕面對觀禮的賓客,她怕得要死;但最關鍵的是,她對金錢的欲望最終沒能戰勝她對他的厭惡。

  他恨她如此坦白:自從決定訂婚以來,他的每個吻都讓她作嘔;他是一手毀掉姬水二汽的人,她怎麼會忘記?

  他在她身上用掉許多時間,不願再去耗費精力打造一個何夫人,所以堅決不肯取消訂婚,頭一次對她大發雷霆。她尖叫哭泣,顫抖求饒,他最終心軟——訂婚宴可以取消,但是婚約不能取消。她可以回格陵繼續求學,二十歲必須結婚。

  他怕她再哭再哀求,所以一年之內都沒有去見她。反正他不愁女人投懷送抱。但等他再次踏上格陵的土地,要帶走自己的小妻子時,她已經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保姆一直不敢告訴他她得了暴食症。她在他面前也不停止,一口氣吃下六人份的牛排,外加十八個雞蛋、兩升牛奶。她不停地吃糖,吃巧克力,只要他看不見,她就抓住一切可以吃的東西吃下去,做夢都在咬床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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