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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蓉兒的。」她望了蓉兒一眼。蓉兒正在跟唐愛國說話,聽見說她,就回過頭來。

  青兒吃酒後,臉色紅瑩瑩的,說:「今天喝多了,廢話就不再說。你看看這絲綢的背面,是不是什麼也沒有?」

  她動作優雅,將絲絹翻過來讓我看,的確是空空的。

  她來了一個大幅度的抖動,手停住在那裡一動不動。現在絲巾垂著,仿佛在輕微飄動。絲絹背後傳來撲哧的聲音。青兒笑吟吟的,將絲巾揭去。天!一隻灰鴿子,奇跡般站在她手上,撲閃著翅膀。

  真能變只鴿子出來?天啊,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太神奇了。

  我喜歡鴿子。我的喜歡和感覺與她一致。小時候,我就知道鴿子能夠長途飛行。那些養鴿子的男人,帶著它們去到很遠的地方,然後相約放飛。若干天后,那些鴿子,無論多麼遙遠,無論高山大河怎樣相隔,它們都能夠從一座城市飛到另一座城市,從一個省飛到另一個省,不懼長途,飛回到家。

  青兒將鴿子交給我。那只鴿子咕咕低叫,撲閃著,透過它的羽毛,我能夠感覺它的強健和活力。

  「下次回老家,我要帶上它回家。看看它到底能飛多遠?」我還沉浸在少年時期關於鴿子的回憶裡。

  「好的。」

  我抬起手臂,灰鴿子振翅躍起,朝黑暗中飛去。然後像蝙蝠一樣,在暗夜裡盤旋著。然後,就融入沉沉黑夜。

  我嘖嘖稱奇,內心卻是一片的茫然。

  接著,蓉兒將一根堅硬的鋼制勺柄,遞給我,要我將它弄彎曲來。我試著用力彎了一下,不行,太硬了。鋼制的東西,怎能讓我用手彎曲它?

  她嘻嘻笑著,將鋼勺架在一隻小木架上,然後用兩隻手掌交替遮擋住鋼勺,嘴裡,念念有詞說:「變!」

  那堅硬的鋼勺,竟然在交替的手掌後面,眼睜睜的慢慢彎了……我的天!我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周圍安靜,暗淡。只有我們的尖叫,伴隨著遠處的霓江虹燈,在夜空中遠遁而去。

  我歎息說:「哎!蓉兒呀,你們太讓我佩服了。要是能夠這樣變出錢來,那就太好了。」

  蓉兒笑道:「你這個賊娃子!欺負我們變不了錢?告訴你,我們就是這樣變出錢來養活自己的。」

  「這個是肯定的。你們太厲害了,是我所遇見的最有意思的人了。」我趕緊恭維她們說。豈止是恭維呢,事實上,我是真心佩服她們的。

  後來,唐愛國告訴我,他之所以如此大膽去追蓉兒,全是因為他個人成長的獨特經歷。從小他就害怕跟女孩子接觸,害羞得不得了。所謂物極必反吧,長大後,就發誓一定要徹底與膽小這麼個毛病決裂。說來話長,小時候(9歲?),唐愛國遭遇了有生以來最初的暗戀。那位被這個小男孩暗戀著的人兒,是他小學三年級同桌,名字叫做錢紅。當年除了不喜歡她姓錢外(多麼俗氣呀),其餘的都好喜歡。他是不叫她錢紅的,別出心裁的叫她紅紅,頗有現代人的親昵感。紅紅喜歡穿紅衣裳,有一張大人般沉默冷靜的小臉,小而尖巧鼻子調皮地翹著。這個模樣他永難忘卻。每次回想起來都會有些靦腆和衝動。當年他喜歡這個女孩到什麼程度呢?可以說,每天上學根本不要父母催促,就早早背上書包去學校。很多時候,連課間休息也不願意走開,若不是紅紅有事離開,他是寧願憋尿也不肯走開半步。放學了也總是磨磨蹭蹭,跟著紅紅,捨不得離開。

  此後,紅紅的父親調到湘北岳陽工作,她也跟著家裡走了。因為走得突然,沒有來得及告別,很長時間裡他倍感孤寂。那些日子,他開始天天翻看范仲淹的《岳陽樓記》,詫異古人將岳陽的建築和岳陽的水,寫得如此迴腸盪氣,念起來那麼好聽。紅紅就是去了一個這樣的地方嗎?他嘗試著一句一句地背誦。一段時間後,語文成績居然有了明顯的提高。過去不很留意他的語文老師,被這陡現的奇跡驚訝不已。老師說,沒見這孩子這麼發奮的,像是自己在給自己賭氣呢。

  很多時候,我只能憑想像去感知他那顆年幼善感的心。我想像中的少年唐愛國,宛如湘江之畔掏空了的鳥窩,每天掛在仲秋晚風的枝頭憂傷地搖曳。再後來,他慢慢長大,熟悉男女之事,然後暗下決心,要活得像個男人。少年時代的記憶是如此鮮明,少年時代的悔恨又是如此綿長。不!他絕對不能再重蹈覆轍了,不能再因為害怕去見女生而錯失良機。他鼓勵自己,膽子要大一點,大一點!對於女孩子,要大膽的接近她們,不僅要接近,更要大膽去勾引。他這麼個大男人,要成為這些溫婉女性夢中的英雄和偶像。

  很難想像唐愛國這個傢伙,內心裡竟是在如此曲折的衝突中長大的。當然,我也經歷過那樣奇幻的童年和少年,可是,即便是我仍然不能完全明白少年的唐愛國。感謝他的信任,他曾將激動過他的種種隱秘心事,時斷時續一一講述給我聽。他回首往事的姿態堪稱玩味,他是那樣的傾情投入,有如將自己內心暗室多年的收藏,一件一件,從黑暗的洞穴裡搬出來給我瞧。他平靜敘述,偶爾評價,屢發感慨。他就是這樣靜靜的,讓我慢慢鑒賞他童年記憶中的全部隱秘。

  「這是我的初戀,我的少年成長史。」他冷靜地說,不經意順便這樣概括了一下。

  那麼,我的初戀呢?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事實上,我是很不想在這裡傳達我內心的隱秘,雖然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南方男人。不,我還是不說吧。我想說的,是認識青兒和蓉兒她們後,發生的一些事情。還記得陳旎嗎?當時,我正為如何接近她而煩惱。唐愛國啟發了我,雖然她的工作時間很不好掌握,但是我應該像唐愛國一樣勇敢,應該像他一樣,努力創造更多的機會,主動去與她相見。

  儘管青兒的意外出現,增加了新的可能性和新的機會。可目前我心裡還是將陳旎放在首位的。男人對待闖入自己心靈深處的女孩,好歹也會有個先來後到的。只是,跟陳旎打交道,最困難的是不知道她何時出勤,何時返航,何時休假。她一上班就滿世界飛。她的辦公室,就在飛機的機艙和過道裡。跟她相比,我們的辦公室太狹小。她的工作區域相當遼闊,某種意義上說,整個藍天都是她的舞臺。對於這個總在空中來來往往的空中飛女,我經常懊惱的是沒辦法聯繫上她。打過若干個電話,都是清一色的關機。有很長一段時間,我既沮喪又失望。

  認識蓉兒後,唐愛國很快便陷入熱戀中。好在他們沉浸在愛情裡,也沒有忘記我。每次吃飯玩耍,都會像過去一樣,來約我一起參加。這時候,青兒自然也會在場。

  每次唐愛國都會央求蓉兒和青兒她們表演一兩個魔術。如果青兒表演,蓉兒就不表演;如果蓉兒表演,青兒就不表演。反正,她們通常只表演一個節目。

  有一日,閑來無事,我們在一起玩牌,我忽然說,哎呀,好想吃雞蛋呢,正準備下樓買去。青兒攔住我,說:「真的想吃雞蛋嗎?」

  「當然真的呀。這是很容易的事情,馬上就可以買來。」

  「嘻嘻,我比你更快——不用下樓,就可以替你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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