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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怎麼會沒有回聲?雖然我們的尿不是暴雨,可是好歹那也是年輕人激流般喘息的尿。這樣勇敢的尿,如果灑落在水泥地上,會劈劈啪啪的響,如果灑落在草地上,也會唰唰唰的響,如果是水面,則會濺起小小的浪花。聽沒聽過肇慶七星岩的紅色鯉魚吸食遊客扔下的餅乾屑的聲音?那是宛如尿液所能濺起的最小聲音了。可是現在一點聲音也沒有。我們將尿拉到哪兒去了?

  正納悶,忽聽得橋下有動靜。唐愛國連忙噓了一聲。橋下真的有人?橋下不僅有人,橋下的人還是流浪的男人。

  「哪個野鬼?敢在老子頭上拉尿?」

  哎!別說沒聲音,現在聲音來了。該有幾個男人?我們屏住呼吸。他們發現我們就糟了,我倆肯定打不過他們。橋下黑暗中,又走出一個陰影,像是在抬頭張望。

  「娘個巴子,撒我一頭哩。正睡得香,唏哩嘩啦滿臉都濕啦,老子還以為下雨了。」

  「下麽子雨?」

  「是啊,哪裡是下雨?你是不是正在做夢呀?在夢中赴宴?」

  「這啥子豬泡尿啊?這麼騷,還有酒味?……喂,橋上那不想活的,快給老子滾下來!」

  滾下去?暈死。呸呸,跑還來不及。我們相覷一笑,吐了吐舌頭,趕緊將雞雞塞回褲襠,拔腿就跑。

  一口氣跑了很遠。我們累得不行,酒也嚇醒了。我上氣不接下氣的說:「奶奶的,尿到別人頭上去,真不好意思。」

  他也氣喘吁吁說:「不、不能怪我們,誰知橋下會有人?」

  「嘻嘻,你這傢伙,也不體察一下民情,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痛。剛來深圳,我們也曾在公園的草地上住過哩……吃過多少苦?喂飽了數不清的蚊子和毒蟲。」

  「我還真在橋下住過,比你倒楣多了。差點就被幾個歹人搶劫了。」

  聽了他的話,不知怎的,我的心忽地黯淡下來。卑賤而脆弱的命運,就是這樣無情地流轉的——過去是我們,現在是他們——是橋下面那些身份不明的外省人。想起剛才痛痛快快的漫天撒尿,我心裡頓時湧現一種異樣的難受。

  那一晚,我們踉踉蹌蹌走回家。草草的洗洗,悃得不行,沒有擦乾身子就睡著了。這一覺,挺屍一樣,酣睡到次日下午。我發現自己原來住在唐愛國的家裡。現在,他這個小家因為蓉兒的緣故,佈置得好簡單好溫馨。我躺在床上沒有動,眨著眼睛,抽著鼻子,使勁吸著空氣裡隱隱飄動的香味。有個女生真他媽的好。你看看,這房子四周,奶奶的,除了乾淨,還是乾淨。

  「起來,起來。」我突然有些不耐煩了,他過得這麼好,世道真不公平。我使勁推了推依然在沉睡中忙著打鼾的唐愛國,他現在胖了,鼾聲愈來愈大,兼之醉酒,睡得真像死豬一樣,哼了一聲,又悄沒聲息。

  我只好獨自睜著眼望著天花板,頭腦裡一片空白。墨綠的窗簾後面,幾絲昏暗的光線,偷偷溜進來。靜謐的空間裡,隱隱響起了聲音。喔,蚊子?

  這麼乾淨的屋子裡,怎麼會有蚊子?張眼去找,卻尋無可尋。少頃,大腿微妙地感知到一點異樣。嘿嘿,蚊子要咬我了?

  哎,痛!一眼瞥去,卻見一隻肥鼓鼓的大蚊子,像美軍的直升機一樣停在我的大腿上。哎呀,那傢伙居然像電影裡的壞蛋,一個趔趄,掙扎幾下,就一動不動的。

  倒也,倒也。楊志吃了蒙汗藥,就是這個樣子吧?這只蚊子,莫不成也吃了蒙汗藥?

  「愛國,醒醒!快看蚊子!」我說。

  蚊子現在像死豬唐愛國一樣,聳著腿,一動不動。

  唐愛國翻了一下身子,嘟噥著罵道:「好好睡覺……你他娘的吵死人了。」

  這只大蚊子,仍然沒有動靜——怎麼,它吸我血一口就倒下了?莫不是醉了吧?奶奶的,昨天我吃了多少酒來?仔細算起來,我血管裡流淌的已不是血,而是酒了。否則,這蚊子怎可能頃刻就醉成這樣呢。

  「蚊子也會醉?吸一口,就醉成這樣?」我胡思亂想著。

  唐愛國終於睜開了眼睛,說:「你說瘋話了,蚊子怎會醉?」

  我身子稍微一動,蚊子頃刻就不見了。

  「懶得理你。」我打了個哈欠,「這是什麼地方?」

  「這是我的家,呆子。你不是來過嗎?」

  「黃貝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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