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曾有一個人,愛我如生命 | 上頁 下頁
五三


  「是我害了他……」

  「得,明白了。」老錢攤開手,「這事兒是『青田幫』做的准沒跑兒了。他們眼紅這塊肥肉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去年秋天他們就在七公里市場裡生事兒,小孫給過他們警告,生生被剁了一個人還不肯甘休。」

  邱偉瞟我一眼,用力咳嗽一聲。

  老錢卻恍如未聞,依舊喋喋不休:「上回在卡奇諾,他們找小孫,就是不死心,還想在清關的生意裡插一腳,被拒了開始想歪招兒,彭維維又跟的是幫裡的老三,這多明顯的事實啊!」

  他的話我聽得並不真切,耳朵邊嗡嗡直響。我只想這時候發生一場大地震,殘磚斷瓦能把我從頭到腳埋進去,不用見人,更不用見他。

  這時臥室的門打開,醫生出來說:「趙小姐,他醒了,要見你。」

  孫嘉遇斜靠在床頭,額頭上貼著紗布,臉幾乎和身下的床單一個顏色。見我進來,還是沖我虛弱地笑笑。

  我慢慢走過去蹲在床前,滿心愧疚幾乎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把臉埋進他的手心。

  他的手指很涼,手腕上有銬過的痕跡。我不敢想像他在警察局如何度過的四十八小時,心臟感覺到尖銳的疼痛,象被人狠狠紮了一刀。

  「算了,」他反復說著,只是兩個字,「玫玫,算了。」

  我咬著嘴唇不出聲,生怕忍不住會哭出來。

  他的手放在我的頭頂,聲音飄忽得象夢囈一樣:「等這事完了,我就和你一起去奧地利。放假咱們去南歐旅遊,希臘義大利西班牙,都是好地方,這些年總是計畫,可是一直沒有成行。我喜歡海邊的城市,才選擇奧德薩,可是這兒真冷……」

  「嗯,等你好起來,我們就離開奧德薩。」我一點兒不敢刺激他。

  他的手從我的臉上滑過,手心又濕又冷。我注意到他看人時目光茫然,沒有任何焦點。

  我回頭找醫生,那好心的老頭兒明白我的意思,輕聲說:「剛給他注射了鎮靜劑。如果他覺得冷,就給他加床毯子。」

  我點點頭,摸著他的臉問:「頭疼不疼?」

  他沒有回答我,自顧自說下去:「剛才做了一個夢,夢見小時候的事,我和院兒裡其他孩子去果園偷櫻桃,後面有狗在追,大孩子都跑了,只留下我拼命逃,栽進土溝裡摔得頭破血流,是我爸背著我滿頭大汗跑到醫院。」他眼睛裡有亮晶晶的東西越攢越多,「從他走了我就再沒有見過他,一直以為他恨我,七年了,他終於肯來見我……」

  我不忍卒看,伸手蓋在他的眼睛上,那些溫熱的液體便沾濕了我的手心。

  不不不,這不是我認識的孫嘉遇。

  在雪地裡幾乎丟掉半條性命,我沒有見到他崩潰。一針鎮靜劑,卻讓他放棄了偽裝,露出隱藏的真面目。他的心裡究竟藏了多少不能讓我分擔的痛苦,我並不知道。

  想起初識時他極其卡通地挑起兩根眉毛,說我爸是時傳祥時的樣子,我的心嘩啦啦碎了一地。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終於閉上眼睛睡著了。

  醫生守到晚上十點,見沒有什麼危險才收拾東西離開。走之前反復叮嚀我們,一旦出現噁心嘔吐或者幻覺,馬上送醫院。

  醫生擔心的腦震盪症狀,始終沒有出現,但他整個人垮下來,連續幾天燒到快四十度,一直昏睡不醒。

  我寸步不離守了四天,直到他的熱度退下來,才和衣蜷在床上真正睡了一覺。

  等我睜眼,已是六個小時之後,天色接近黃昏,光線黯淡,窗外的尤加利樹在微風裡刷刷輕響。我翻個身,發現孫嘉遇支著手臂,正從上方安靜地凝視我。

  「你醒了?」我翻身坐起來。

  「嗯。早醒了,這幾天睡得太多。」他抬起手,撥開我額前的劉海兒,細細打量半天,「你夢見什麼啦,睡個覺都咬牙切齒的?」

  支離破碎的夢境我想不起太多,卻清楚地記得,夢裡分明有彭維維的影子。我勉強笑笑,低下頭沒有說話。

  他病著的這幾天,沒人跟他提過那件事。我還不清楚,一旦他知道洩密的事和我有關,會如何發落我。

  孫嘉遇躺回去,手枕在腦後看著我笑:「我剛發現,你睡熟以後沒有一點兒動靜,連呼吸都聽不到,乖得象只小貓。以前有沒有人跟你形容過?」

  「我媽說過,我從小就這樣。」我很高興他能岔開話題,「好幾回她都以為我沒氣了,非得把我弄醒了惱得哇哇直哭才放心。」

  「還有這樣當媽的?」他忍不住笑,卻不小心觸動傷口,咧咧嘴捂住額頭。

  趁他精神還好,我煮了鍋米粥,只把那層米油撇出來給他吃。

  看見大半碗粘稠的米湯,他拍著矮幾抗議:「這又不是那斯維辛集中營,你得遵守日內瓦公約,不得虐待戰俘。」

  「別往自個兒臉上貼金了,你算哪門子戰俘?」我心裡擱著事,無心和他鬥嘴,催著他快吃,「再不吃就涼了。」

  「你裙下的敗軍之將,怎麼不算?呵,這菜你炒的?真不怎麼樣。」依舊本性難移,邊吃邊囉嗦,一點兒不象高燒幾天的病人。

  我怔怔看著他低垂的額發,如果不是額頭那塊紗布過於刺眼,看他現在的樣子,再想想幾天前的情景,竟似一場夢境,仿佛從未真實發生過。

  他無比留戀的咽下最後一口,依依不捨地放下碗筷,嘴裡得了空閒又開始貧,「不算也行,可是換個說法兒就太難聽了,你要不要聽?」

  「什麼?」

  他一字一頓地回答:「謀——殺——親——夫。」說完特得意地笑。

  「媽的,你還是病得太輕,才好點兒就張狂。」我抬手輕輕抽他個耳刮子。

  他應聲發出一聲慘叫,然後軟軟地歪倒在一邊。

  我嚇壞了,以為碰到他的傷口,撲上去抱住他:「我不是故意的……嘉遇……」

  他在我肩頭睜開一隻眼睛,哼哼唧唧地說:「這……是我……最後的黨費……同志們啊……革命尚未成功……」

  我再次被算計,哭笑不得,只能恨恨地咒他:「你就壞吧,趕明兒腦門上留個大疤,看你還出去泡妞兒!」

  他馬上捂著心口,做出病體難支的樣子,有氣無力地說:「唉,我脆弱的心靈被你嚴重傷害了,我心疼,你得賠償我。」

  我啐他:「怎麼賠啊?」

  「叫我一聲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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