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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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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慶長 這裡如此之美 他們認識已5年。她32歲,他45歲。她從未注意過他的年齡。他跟她在一起,身心如同熱烈少年,為她竭盡所能提供能量,如同即刻被逼到角落消耗殆盡。他是帶來火焰的人,不會熄滅,只會把她炙燒成灰燼。 慶長知道必須再次做出選擇。她遵循內心指引行動,其實一早知道選擇何在。如果一條道沒有走到黑,走到死,她會執拗前往。或許,她的人生模式就是如此,上天已給過明確暗示。如同飛蛾撲火,沖向火焰的盲目和不惜是必經道路。靈魂以創痛為食並因此強韌,反復碾轉碎裂,直到獲得重生。 她對定山提出離婚,坦承一切。定山卻為她顧慮,說,慶長,我與你結婚,唯一意願不過是想保護你讓你愉快。我能力有限制,但願意給予你自由。只是想問你,你是否真的認為一段相愛的關係,需要為它做出俗世安排。也許它更適合作為一種理想一種儀式存在,你可明白我意思。生活伴侶需要的是理解和容忍,而非熱愛。你看,我們相識近7年,從未有過爭吵或慪氣,我盡全力照顧你。而你和他,互相逼迫至死的個性,是否適合朝夕相處。你可想過。 她當然想過。 她和清池,性格裡隱藏的強大自我一旦交戰就難以和解。但如同缺陷的致命無可回避,他們對彼此的需索渴望也無法被擱置。她的理性告訴她,許清池這樣的男人,只能和于薑這般溫柔淺薄處處以他為重的年輕女孩共存,他並不允許女人時常以智性和個性來挑戰他。她的理性也告訴她,像她這樣的女子,定山是合適伴侶。他冷淡,緩慢,卻憐憫和容忍她,以善良寬厚與她共存,而不以佔有性質的情愛征服她。 如果涉及情愛,務必會衍生出痛苦、怨懟、失落、不足種種人性之負面。但若沒有熱愛和佔有,沒有糾纏和交戰,情感也不過是形同虛設,無法抵達邊界。這是矛盾的互相依存的關係。沒有黑暗就沒有光。 理性即使清醒自知,抵不過內心對這段關係進行實踐的意志。或者說,這是她始終持有的叛逆之心。 事實上她並不認為與清池的關係,能在世俗中得著安穩。離開上海,離開歷史,離開種種過往拖累和包袱,離開污泥沼澤般四處打轉而無法超越的生活。這些事情,她年輕時要求自己做到,但現在知道人的卑微渺小及在某種秩序面前必敗的境地。無可置疑,與清池的關係,是她挑戰現實存在又一個出發點。 如同一同對她求婚的應允,見面5天的男子給了她一條可以實行叛逆的道路。雖然她最終是獨行。她生命中的巨大改變都由男人帶來。與其在一段安全僵滯的關係裡衰老並失去力氣,寧可在一段危險全新的關係裡獲得對自我能量的檢驗。最差的結果是什麼。她心裡想,不過是死。那又如何。 她說,定山,即便如此我也要離婚。我反復兩次,如果當初你不堅持結婚,也許我們可以一直平和相處和依存。我知道這是你對我的幫助。只是我不能說服自己放棄重新選擇生活的機會。這是我的決定。是我要做到的事。 他說,或者我們可以先嘗試分居。 她說,我要跟他去香港。這歧戀會使你我內心難以安寧,旁人也不會理解。我無法以拖拉的方式過渡,只能截然一刀處理。 他說,為什麼需要旁人理解。旁人不知內情,又持有什麼立場來評斷或干涉。慶長,一個人忠於自我就是誠實。你選擇忠實於自己。我做過的選擇也是忠實於自己。我們並非演戲給外界評價。 她說,我是個隨波逐流的人,走到哪裡算哪裡,因為我知道前方其實無路可走。你的處境與我不同,請讓你的家庭寬慰。20萬的錢由我負責,你不必操心。謝謝你陪我走過這段路。事實上,我不可能再獲得如你這般善待于我的朋友。 他說,錢我以後有了能力會還給你。你對我沒有虧欠。只有一個理由能讓我接受你決定,那就是,你與他還沒有真正走到終結了斷的時刻。如果抵達那一步,你自然能解脫。此刻路未完,你必須繼續向前。這些挫折創痛你只能獨力承擔,旁人無法幫你分擔。慶長,你要堅強。祝你好運。 慶長離婚。32歲生日在香港度過。 香港,又一個中轉站。清池送給她大束白色繡球鈴蘭和玉簪,一枚用絲絨盒子裝起來的白金戒指,式樣簡潔,鑲嵌一顆渾圓海水珍珠,背後刻著他的英文名字和購買日期。慶長戴了幾日,不適應手指上有東西,想收起來,但清池不允許。於是她繼續戴著它,洗澡睡覺都不摘下。這一年,她是許清池的伴侶。他們開始共同生活。 住宅位於上環臨近山腰的公寓。房子屬於他以前在香港的朋友,長期工作在美國,把房子以便宜價格租給他。在寸土寸金的香港,在上環能有一套150多平米公寓居住,已算是安穩。但這無法跟清池在北京的別墅相比。他畢竟為她付出代價。無法改動房間佈置,滿屋子都是別人的傢俱、用品、裝飾。對慶長來說,這個房子,不過如同一個長期租住的酒店房間,不能算是自己的家。清池沒有從北京別墅搬出任何東西,除了一部分衣服和書籍。于薑留守的別墅被當作倉庫,保留他以前既有生活的所有內容。 他只是的確不再回去那裡,不再見於薑。把除工作之外的時間都給了慶長。 他的狀態有許多變化。初初上任,工作需要付出大量時間精力做調整,日日早出晚歸。45歲男人轉換職業,在一個新的行業重新開始,是艱難行進。他不再是外企派到中國的高級雇員,失去住房補貼差旅報銷等大塊其他收入。新工作的年薪比以前高,但補貼失去很多,收入其實並沒有增加。對於他一貫維持的家庭負荷和生活開支來說,依舊滿打滿算。 有時他會節儉。他們偶爾去高級餐廳,平時多去平民性的茶樓。吃完食物他要打包回去。慶長從來不是注重物質的人,以前跟清池在一起,因為他工作的性質被他帶到各類奢侈場合,附帶生活在這樣的場景裡,從不覺得是享受或虛榮,只是接受這些內容是這個男子生活組成的一部分。現在他失去。她發現失去的不是生活內容,而是他的個性失去餘裕、慷慨和灑脫。形式上的特權被剝落之後,他的內心呈現出相應的軟弱和變動。 他負擔共同生活所有費用,也給慶長支出。慶長做翻譯工作,雜誌的活繼續接,同時處理春梅一年積累的圖文內容。如同在上海一起度過的兩周,她照顧他生活,做家務,清理,烹飪,熨洗。之前他們從未有過這樣長的時間在一起。一般三五天,最多也就兩周。清池的生活總是在流動,她只出現在他的旅途中。現在才知道,即使是兩個相愛的人,在同一個屋簷下生活也是巨大考驗。尤其彼此關係親密粘連,個性又同等犀利而鮮明。 他喜歡房間裡空氣涼爽,極為怕熱。每次回家,把空調打到18度以下,房間裡冰冷徹骨。她不愛開空調,即使夏天,也只喜歡風扇,打開對流視窗,享受自然風。 他果然習慣傭人打掃,在家裡襪子衣服隨手擱置,從不注意分類和分地方放置。不收拾,不打掃。這都是女人和傭人做的事情。現在只有慶長做。慶長有潔癖,對他的漫不經心感覺不適應,這跟他的外表給人的感覺截然相反。 大部分精力都在工作之中,對生活並無熱趣。不愛種植花草,不喜歡修修補補,不注重日常生活細節樂趣。除了工作,最享受的事情是看體育頻道,睡覺,如同所有世俗男子的常規模式沒有區別。漸漸他覺得去看電影、去美術館、聽音樂會之類的消遣使人勞頓。以工作辛勞為藉口,時有拖延,不像以前那般積極熱衷。 很多細節上恪守主觀的習慣和理論,固執已見,聽不進去別人想法。總覺得自己正確。時常有爭論。 對待女人是自私的。也許是受西方教育的影響,注重公平和獨立,覺得一些事情需要女人自己處理,他也並不願意費心承擔。不以女人為重,又需要對方處處適應他的節奏和心緒。以前經常為她開車門,拉椅子之類的事情,也並非真正與自身融為一體的服務意識,只是有意識的技巧。換言之,他有心情有必要的時候會做,沒有心情沒有必要的時候就會不做。 有時他希望得到孩童式的縱容,有時則希望她對他低眉順服。自我中心的人,並不習慣體知和關心別人,卻要求對方符合自己期望。他對她的需索和要求,始終自相矛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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