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的月光(85)_藍鳶星

八五

　　「小冬，過來坐，聊聊。」

　　「聊什麼？」

　　「聊活人該聊的事。」

　　「李木魚，我覺得你有時候理智得讓人覺得害怕。違背自然規律的隱忍和克制，結果只有兩種——崩潰，變態。」

　　「說得好。前半句我接受，後半句送給你。」

　　孟小冬重新坐到他身邊。籐椅不長，兩人挨得很近。隔著衣服，隱約能感受到彼此身上的溫度。

　　沉默了一會兒，月亮被雲層遮住，小院兒裡只剩幾許微弱昏黃的燈光。良久後，李木魚輕歎一聲，緩緩開口道：「小冬，隨便說點兒什麼吧。今晚，我討厭安靜。」

　　孟小冬心裡一緊，捕捉到他言語間一閃而逝的脆弱。側頭望他，那張完美的面具上，終於現出了裂痕。只見他眼皮微微垂著，神色落寞。

　　想了想，她低聲道：「其實，有些事，我覺得應該告訴你。只是現在這種情況下，說出來只會徒增大家的困擾。等過陣子你家裡的事情平復些，找個時間，我們可以好好聊聊。」

　　「林西北的事？」李木魚笑了笑，很淡。

　　「嗯。」孟小冬點點頭，手心隱隱冒汗。

　　「說來聽聽。」李木魚側了側身，胳膊支在扶手上，靜靜看著她。

　　「為什麼這麼想知道？分散注意力嗎？對我可有點不公平。」

　　「小冬，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

　　「你覺得呢？」

　　李木魚挑挑眉，「喜歡，就想靠近，靠近後就想得到，得到後就想幸福。你跟林西北，失敗在這最後一步？」

　　「……」

　　「我相信這不是你的錯。以你的心機，不可能在感情上戰勝他。」

　　「……」

　　「小冬，你忘不了的，是他的人，還是他給你留下的傷，嗯？」

　　聞言，孟小冬惶然，倉促避開視線，心緊緊縮成一團。燈光下，她的臉色分外慘澹。

　　李木魚坐直身子，輕輕拉過她的手，握在掌中，「想忘記痛苦，沒有太多的辦法。像你這種愛彆扭較真的木瓜腦袋，最可行的，也是唯一的途徑，莫過於發揮阿Q精神，越挫越勇地尋找幸福。縮在龜殼裡流幹了眼淚，換來的，也不過是下個百年的寂寞輪回。他傷害了你，你要學會反擊。法制社會不能殺人，你唯一的武器，就是找到他不能給你的幸福。」

　　眼淚無聲無息地滑落。孟小冬抬起頭，望著無星無月的夜空，嘴角掛著釋然的笑意，心裡，卻彌漫著淡淡的悲涼。抽回被他握住的手，那殘餘的體溫，很快散去。

　　「李木魚，你有沒有愛上過一個人？」

　　「以前嗎？沒有。」

　　「現在呢？」

　　「很多事我可以一手掌握，可惜愛情不屬於一個人可以掌握的範疇。」

　　「李木魚，你活得太通透。靠近你，站在你身邊，除了吸引，更多的是壓力。」

　　「從你嘴裡說出這番話，在我聽來更像是藉口。我沒有成功到需要被仰望的地步，在愛情面前，你也不需要去仰望任何人。」

　　孟小冬扯扯嘴角，很乾澀，笑不出，「其實每個人都渴望能有一個完整的家。完整的，有丈夫，有妻子，有兒女，其樂融融的家。」

　　李木魚點點頭，示意她說下去。

　　「老人離世前念念不忘的，也是這些。」

　　李木魚臉色黯淡下來，眉眼間染著幾許悵然，沉默了一會兒，緩緩開口道：「在醫院的那幾天，我媽大多數時間都在昏睡，偶爾清醒，總是拉著我的手，隔著氧氣面罩靜靜地望著我。那種眼神我瞭解，她最擔心的，就是因為李默的存在，影響了我的婚姻。所以，在李默跟她提起你時，我沒阻止。甚至不久前我還在想，要不要給你打電話，要不要讓她見見你。可我覺得這樣做，對你不公平。我不想利用你的善良，然而看到儀器上起伏的波紋變成一道直線的那個瞬間，我第一次覺得後悔。她走得很安詳，在睡夢中，毫無痛苦。她措手不及地離去，除了那個眼神，一個字兒都沒有留下。小冬，看你趕到醫院，看你幫我照顧老人，看你摟著李默的肩膀告訴他要堅強，看你剛才站在門邊擔心的樣子，我突然覺得……」覺得，覺得什麼，李木魚沒有繼續說。

　　久久的沉默。夜風起，拂面而過，帶來些許涼爽，卻吹不散心中的陰霾。

　　孟小冬縮了縮身子，心裡很亂，習慣性地想逃，在屁股離開籐椅的刹那，李木魚的聲音卻再度響起，「坐下。下面的話，你一定要聽。逃跑不是個好習慣，要改掉。」

　　「……」

　　「還記不記得我曾經跟你講過，收養了李默之後，婚姻就被我排除在人生必須完成的幾件事之外了。」

　　孟小冬點點頭，坐姿僵硬。

　　「我對婚姻一直沒有期待。我培養李默，他能成才，就是對家裡所有人最大的安慰。我一直認為，男人跟女人不同。女人太感性，大多女人都逃不掉對家庭的依賴。可就在剛才，我坐在這裡，看見你站在門邊，不知為什麼，這些天壓在心底的所有情緒，一下子全都爆發了出來。很累……真的很累。原來李默說得沒錯，只要是人，都會需要休息，都會渴望依賴。」

　　李木魚緩緩站起身，走到她面前，面色雖憔悴，卻柔和，「小冬，說這些話，是讓你明白我心中所想。我不想錯過，但我也不會強求。你自己想清楚，什麼時候能解開心裡的結，就什麼時候來找我。對婚姻，我原本就沒有期待，所以，我很有耐心。不早了，回去睡覺吧。」

　　第二天一早，李木魚開車把孟小冬送到車站。按照他的意思，本想直接把她送回D市，但孟小冬說家裡還有老人孩子，不用他來回折騰。李木魚沒堅持，兩人便在車站分別。

　　兩個小時的車程，孟小冬迷迷糊糊地睡了好幾覺。

　　回家後，草草洗了個澡，換下衣服又匆匆出門，回老媽家交差。最近一次次放她老人家鴿子，已經引起了她的疑心。二哥久久不歸，三姨昨天還打電話去公司問。幸虧王秘書機靈，事情才沒露餡。

　　家裡挺熱鬧。大舅來了，帶了很多土特產。大舅說，表妹中午在五星級酒店請全家吃飯。老媽和三姨直誇表妹有出息，大舅樂得合不攏嘴。話匣子一開，滔滔不絕中，時間過得飛快。忽然香風撲鼻，一道花蝴蝶似的身影直直沖進門，撲到大舅懷裡。那嬌嬌嗲嗲的聲音，導致室內溫度驟降。孟小冬抖抖肩膀，悄悄往後挪了挪屁股。

　　父女情深之後，一行人動身殺向酒店。

　　劉小琴還是開著馬汀的寶馬，但那中看不中用的小跑車裡坐不下太多人。最後決定由小琴開車拉大舅先走，剩下的人打一輛車剛好。小琴倒也沒多客氣，敞開車篷，踩下油門，拉著興奮的大舅揚長而去。

　　三姨望著不遠處揚起的塵土，神色有點古怪，拉著孟小冬的手問道：「小冬，小琴這車可不便宜，她哪兒來的？難道是少晏公司給配的？她剛進公司，能享受這福利？」

　　看得出，三姨的問題問出了老爸老媽的心聲。孟小冬打個哈哈，模棱兩可地點點頭，轉身走到路邊攔車。

　　五星級酒店的氣派就是不一樣。老媽和三姨走進大堂後，先去了趟洗手間。劉小琴帶著大舅和老爸先上樓，讓小冬在門口候著二位老太太。

　　小冬手裡拎著三個包，造型頗怪異。靠在牆邊百無聊賴間，手機響了。翻開一看，精神頭兒頓起，立馬按下通話鍵，「喂，二哥，你終於良心發現了？竟然捨得主動給我打電話。」

　　電話那邊響起淡淡的笑聲，「在哪兒呢？」

　　「大舅來了，劉小琴請客，在酒店呢。你腿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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