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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五


  困惑

  新來的縣委書記叫杜旺民,上世紀80年代初畢業于卞州大學物理系。他家在省城,父母都是有相當資歷的老革命幹部,「文化大革命」時期,雙雙住過牛棚,沒有改變對党的信念。他們對杜旺民的言傳身教就是獻身於革命事業。所以,家庭條件的優越,並沒有奪去杜旺民的報國之志。那一年,省委在本省三所名牌大學挑選一批後備幹部,叫做「定向培養」大學生,杜旺民就是其中之一。他毅然決然地離開了優越的生活環境,告別了熱戀的女友,到地處深山區的孟嶺縣鍛煉。這一鍛煉不打緊,他平均每隔兩年就會得到一次升遷,完成了仕途上的「三級跳」:他先在一個荒袤的鄉鎮做了半年團委書記,就當上了鄉長。兩年後,調入孟嶺縣縣委辦公室當秘書。又經過兩年,下鄉當黨委書記。幹了一任,不足三年時間,就被提拔為縣委副書記。這一次,全市大面積調整幹部,他所在的孟嶺縣進行的民意測評中,他獲得了全票,一下子,他被省委組織部、市委領導們視為一顆政治新星,當上豐陽縣縣委書記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杜書記上任後,照例由管主任陪同,到縣委大院的各部委辦巡視一遍,看完了其他單位,最後才來到縣委辦公室,這才是最直接服務於他的部門。同志們集中在大值班室裡,嘻嘻哈哈地笑鬧著,等待他的到來。

  聽到熙熙攘攘的人聲,全體人員亂七八糟地站起來,人人帶著一副蒙受領袖接見的幸福表情,熱烈鼓掌歡迎杜書記。杜書記面帶親切的笑容,演戲一般地和大家親切握手,說道:「今後有勞同志們了!」大家都很激動和快樂。除了女同志與杜書記輕描淡寫地拉一下手外,其餘男同志,無一不是伸出雙手,緊攥著杜書記多少人握剩下的手,與杜書記進行親密接觸。相對于杜書記,這個禮節,對於縣委辦工作人員來說,一生不過有兩次,這是第一次,告別杜書記時還可能有第二次,但有的同志頂多只有這一次。如果有超過兩次的話,那握的就不再是現在的杜書記,而是高級的杜書記或者杜市長、杜部長、杜廳長什麼的了。所以,握手的禮節是分人的,縣委辦公室主任是書記的副官,縣委辦公室人員是書記的親兵,又一種通俗的說法是,這一大群人整體上看,根本不算人,只是領導的左右手。你想,哪有一家人整天彬彬有禮地握手的?哪有「首腦」跟自己的「左右手」講禮節的?

  惠正仁副主任向杜書記逐一介紹了各個同志,杜書記爽朗地笑著說:「這麼多同志,我不可能一下子記著,以後就會慢慢地熟悉起來的。」

  當惠主任介紹到查志強和項明春時,說這兩個同志是咱們辦公室的主筆,杜書記說:「不錯不錯,我已經看了你們的花名冊,志強是我同學,明春是我同行。」兩個人馬上領會到,查志強是杜書記的校友,所以同學;杜書記是學物理出身,項明春也是畢業於物理專業,所以同行。對於杜書記這麼心細地關注自己,倆人都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幸福感,他們對於宋書記、史主任的離去產生的困惑,立刻一掃而光了。杜書記說這話時,顯然沒有料到,其餘的同志心中就有些異樣,都似乎感到,以後這兩個人的進步可能比別人更快一些了。尤其是司馬皋,心裡更是充滿了醋意,轉念一想,自己與他倆相比,歷來沒有優勢,也很快釋然了。

  司馬皋的具體工作,仍然是跟一把手杜書記。司馬皋想,白白伺候了宋書記幾年,什麼也沒有撈到,也不知跟杜書記能不能有一個好的結果。但不久他就發現,跟杜書記遠遠比跟宋書記難多了。從某種意義上講,宋書記用他,是一種襯托,體現出一種官派,好像一條漂亮的尾巴,好看並沒有什麼作用。杜書記用他就不是這樣,下鄉進廠,有時帶他,有時不帶他,神出鬼沒,讓他摸不著頭腦。上邊有客人來,過去都是由他轉告顧主任的,現在杜書記一竿子插到底,直接給顧主任打電話安排了,讓他頓感失落又無可奈何。

  杜書記用他,不再具有象徵的意義,而是具有實用的價值。在杜書記看來,隨員應該帶有「文秘、傳話、督辦」三種職能。杜書記很有個性,在一些場合與人談話,極少用套話,說出去的觀點,新穎而且雄辯,有時還會用典,居然貼切、通俗易懂。用詞也比較新潮,顯然沒有少看各方面的資料,並且學以致用。但司馬皋肚裡的墨水不夠用,常常記錄不下來,寫出來的文字,就不可能準確地表達杜書記的偉大思想,達不到一定的境界。

  在傳話方面,他也吃過杜書記的沒趣。豐陽縣的水土硬,人們說話的語音本來就很硬;司馬皋跟了兩任一把手,語音和口氣就更硬。「語音硬、口氣硬、腰杆硬」這三硬加在一起,司馬皋代表書記給下級下指示時,態度非常強硬。有幾次,杜書記在忙別的事情時,他用書記屋裡的電話傳達領導指示,雖然壓低了嗓門,讓杜書記聽見了,仍然皺了皺眉頭。有一次,坐在車上,杜書記同著司機對司馬皋說:「司馬呀,當秘書的,代領導傳話時,要十分注意口氣的分寸。之所以讓你們傳達,就是換一個角度、換一種口氣,讓底下的同志們接受的方式不同。本來是要刪除硬邦邦的命令腔調的,你卻說得比我交代的還要強硬,這就沒有意思了嘛。秘書是代領導立言的,但口氣軟和一點,人家同樣認為是命令,沒有不遵從的,以後可要注意喲。」這話要是小張聽了,准會撇嘴,可小翟聽了,卻沒有動任何聲色。司馬皋唯唯稱是,因為同著司機,又覺得很沒面子。

  再就是交辦他一些事情,要求他有回音,但結果杜書記又常常感到不太滿意。後來杜書記回想起在孟嶺縣當秘書時,一些夥計們的素質,也都不過如此,也許縣裡秘書頂多就是這個水準,因此不再那麼苛求他,終於讓司馬皋松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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