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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接駕

  回到縣裡,項明春總覺得選這個徐坡村做樣板點,有點彆彆扭扭的,說不定哪裡出了毛病。鄔慶雲交給了他一封匿名信,看了以後,心裡才有點明白。小鄔說,在他們喝酒的時候,小鄔到村外轉了轉,一個群眾偷偷摸摸地塞給了她這封匿名信。

  信是這樣寫的:

  秦振海是村裡的土皇帝,一手者(遮)天,動不動就打人罵人,私設公堂,把人往死地裡整,誰也奈何不了他。幾個村辦企業都是秦振海自己的廠子,全部由自己的親卷(眷)把持著,高興了,給老百姓分幾個錢,滿(瞞)一滿(瞞)外人眼。老百姓雖然不交統愁(籌)提留,巧立名目的其他錢並不少出,年終分紅的錢根本不夠上交。村裡的五保戶死在屋裡臭了才有人知道,可他親戚中若有老人病了,花了錢就在村裡沖帳,花多花少沒有規矩。他兒媳婦的娘家兄弟考上大學,他拿出一萬元公款,說是資助本村考上大學的孩子,可老孫頭家的孩子去年也考上了大專,他卻一分也不出,說大專不是大學……

  看了這封信,項明春和鄔慶雲、吉祥商議怎麼辦,他倆也拿不定主意。項明春仔細想了一想說:「這一號匿名信上說的東西,一般都是沒有辦法查清楚的事情,觀點也可能失之偏頗,我們當不得真的。反正開弓沒有回頭箭,我看樣板點已經定了,再改也不容易,咱們就不要再把這封信的事情給領導說了。再說,我們縣委辦也不是辦案機構,他這封匿名信肯定還會給紀檢監察部門寄的,我們犯不著糾纏這件事兒,就把它壓在這裡吧。」 鄔慶雲和吉祥表示很佩服項明春這種處理方式,大家表示同意這麼做。

  給主任們彙報以後,大家就圍繞這一根筋轉了起來。根據「兩辦」的要求,縣城裡各單位、各部門「麻子打哈欠——全面動員(圓)」,出動了所有工作人員,到自己分包的區域內打掃衛生,同時在自己單位門前扯上過街橫幅標語。城建局的那一輛整天閒置的灑水車忙了起來,一天幾遍在主幹道上噴水,「叮叮噹當」的鈴聲所到之處,騎自行車的人和過往行人都緊急回避,不然,就會被噴上一身黃泥汁子。人們都知道,只要縣城一出動灑水車,一定是上邊的大官要來了。

  沒有多久,唐都市委方書記帶一行人蒞臨豐陽,宋書記、吳縣長、史主任帶一幫子人迎接到縣界邊上。方書記個子不高,胖墩墩的,身穿合體的風衣,很有風度,很有威嚴。宋書記謙恭備至,對方書記彙報工作時,腰杆一直彎著,一掃平時威風八面的官派。吳縣長落在他們後邊烘雲托月,插不上話。項明春想,這官場真是有意思,小官見了大官,沒有不搖小尾巴的。聯想到平時丁主任在宋書記面前畢恭畢敬的勁頭,覺得非常好笑。

  市電視臺那個年輕漂亮的女記者,非常惹眼,扛著一台攝像機,跑在領導們前邊,向後邊倒著走路,竟然好像背後長了眼睛,沒有走錯路線的。只見她扭動著精緻的腰身、渾圓的臀部,烏雲一般的馬尾頭髮一甩一甩,甩得多少人心動。好端端的一個小美人兒,累得花枝亂顫,嬌喘微微的。《唐都日報》的記者程強,像一個電影導演,身穿一件口袋不能再多的上衣,不時地從裡邊掏出一些小本子,劃拉著一些見聞,脖子裡掛著的高級相機,不停地發揮著作用,抓拍了不少鏡頭。

  就這樣,所有人層次分明,領導一層,市里的人員一層,週邊才是史主任、丁主任、查志強和項明春們。車隊也分出層次,縣公安局的警車前導,先是市里車隊,後是縣裡車隊,在鄉鎮的土路上,卷起一路風塵。大家都有點手忙腳亂,卻又有條不紊地操作,跟演戲差不了多少。

  最讓項明春注意的是,方書記的隨行秘書王鵬展,真是一個小帥哥兒,一隻胳膊夾著方書記的千層公事包,一手端著一隻新穎的閃閃發亮的不銹鋼茶杯,不遠不近地跟在方書記身後,察言觀色,一舉一動,非常老練得體,用這樣的人做自己的隨行秘書,估計方書記的毛孔都會給熨燙平整的。

  到了徐坡村,方書記握了一下秦振海的手,秦振海就激動得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來。方書記的所有問話,差不多都是宋書記、管書記代替回答了。村裡的群眾,躲得遠遠的都沒有出面,只有一群孩子嘰嘰喳喳和幾隻黃狗「汪汪」地叫著,前前後後地跟著跑。

  送走他們以後,項明春從縣委的角度,把領導的活動整理成快報上報市委辦公室。查志強寫出了豐陽縣委關於深化農村第二步改革的典型經驗材料,大篇幅地敘述了徐坡村的集體經濟發展情況,為壯大農村集體經濟,推動農村服務體系建設提供了新鮮經驗。後來省委內部刊物採用了,縣委辦公室放了一顆衛星。高亮則和《唐都日報》的記者程強合寫了長篇通訊:《必由之路——豐陽縣深化農村第二步改革紀實》,上面的文字讓項明春覺得捕風捉影,與查志強的文章相去甚遠,也不知他們怎麼炮製出來的,在《唐都日報》刊登後,省報不知為什麼並沒有採用。後來,發展個體私營經濟理論占了上風,深化農村第二步改革的工作提得不那麼響亮了,不到一年的時間就銷聲匿跡了。

  緣分

  市委方書記一行走後,讓項明春明顯感到,縣裡發生的重大變化是領導們都穿上了風衣,並且都抱上了不銹鋼茶杯。這個現象首先是從宋書記開始的,宋書記穿上深藍色風衣後,接著吳縣長就穿上了一件米色的風衣。此後不到兩天,就在「四大家」領導們的身上得到了廣泛的普及,體現出和縣委保持高度一致。時尚的力量無比強大,穿上風衣的領導們,在瑟瑟秋風的修剪下,確實增加了儒雅的風度。「四大家」領導們見了面,議論的都是風衣的質地和款式。官場中的話題有時與女人的話題是相通的,在「四大家」領導碰頭時,領導們只要見到誰穿了一件改樣的衣服,大家都要議論一番。這也許是官場上的人畢竟需要裝得斯文一些,不能像農民或者工人,見面出口就是粗話。也許是談工作不合適,大家沒話找話說,就好比素不相識的人到一塊兒喝酒,首先議論一番「天氣好壞」是一個道理。

  看到領導們發生包裝革命,縣委辦也不甘落後,丁主任專門讓侯主任從縣城裡找來了一個高級裁縫,用了辦公室小金庫裡的錢,給每個同志也都做了一件風衣。穿風衣這股風從領導開始刮起,由縣委、縣政府「兩辦」推動,全縣幹部很快就「風衣化」了。做生意的人也群起仿效,老百姓都說:「只要是穿風衣的,不是幹部也是有錢人。」風衣就成了身份的象徵。

  雖然到了週末,項明春一般都會回到劉集鎮家裡,與老婆孩子團聚一回,但自從有了房子後,項明春的老婆孫秀娟就經常來了,隔三差五的,平均每週都要來一次。縣城離劉集街二十多公里,騎自行車來大約需要一個多小時,也真難為了她,不辭勞苦地奔波,住上一夜,為項明春清洗衣物,打理起居,忙忙碌碌伺候丈夫,給身心帶來愉悅和享受,然後起早趕回劉集去上班。有時,項明春並不知孫秀娟要來,回到住室,小孫出其不意地在一邊忙活,一邊等他,一見面,就掩上門兒,抱著親他、啃他,就好像多日沒有見到他。這讓項明春多少有點感動和愧疚,耕雲播雨時格外賣力氣。一次,小孫在纏綿後,對項明春說:「你得趕快想辦法給我調縣城來,我整天想你都想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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