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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二


  韓張見他這樣防著他,忽然得意地笑了。

  時間堆積起來的感情,牢不可破,連愛情也無法完全遮掩。

  認識到這一點,他覺得此生了無遺憾。

  回到家裡,離過年還早,韓媽媽照舊帶畢業班,學校還沒有放假。因為忙,也沒工夫催著他去相親。見他回來後整日無所事事,便說:「怕你閑得慌,替我去資料室把今年考生的檔案整理好。」給了他鑰匙。

  上臨一中近年來新建了許多高樓大廈,可是資料室還是以前那個,在舊教學區求學樓的拐角處,平時人跡罕至。打開不起眼的鐵門,兩邊高高的資料架一路延伸過去,留出一條窄窄的通道,一眼望不到頭,像悠長悠長的歲月,他踽踽走著,真希望一直一直這樣走下去……頭上的燈光輕輕灑下來,落在地上,像是鋪了一層粉——記憶的粉,就這樣無聲無息被吹開來。

  高二那年暑假,因為學校大肆整修,不用補習,整整放了兩個月的假。一夥人天天瘋玩,最後玩膩了,覺得懶懶的,什麼地方都沒意思。她照舊唉聲歎氣說無聊,林丹雲受不了她的長籲短歎,拋下她和同學滑冰去了。她搖頭說不想去,滑冰還不就那麼一回事嗎?

  她只好來他家裡混時間。因為她家的樓道在裝修,乒乒乓乓鬧得慌,她左一句鬱悶、右一句鬱悶,把他吵得煩不勝煩,最後沒好氣地說:「你要安靜是嗎?跟我來。」從媽媽那裡拿了一大串鑰匙,帶她來到資料室。打開門,翻著白眼說:「這裡總安靜了吧,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別說人,連鬼影都沒有。你一個人好好享受吧。」

  她進去轉了轉,拍手說:「哎呀,這裡涼快,我就在這裡待一下午。」他不相信她有那麼好的耐性,一個人待得住,挑眉說:「行,那你就好好待著乘涼吧。」說完,帶上門自己先走了。在過道上站了站,沒想到她真沒追出來,反而聽見啪的一聲落鎖的聲音。

  他搖了搖頭,管她呢,自顧自回家了。少了她在旁邊唧唧喳喳,突然覺得安靜得不習慣,這裡不對,那裡也不對,左右不是。他拿著遙控器胡亂換台,螢幕閃花了眼,根本沒心思看電視。強迫自己看了會兒書,心不在焉,也沒什麼效率。心想,算了,還是去看看她在幹什麼吧,別到時候把自己反鎖在裡面出不來,那可就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回頭一定又要怪到他身上。

  到了資料室,他悄悄開了門,儘量不發出聲音,躡手躡腳進去一看,她不知道哪裡搬來一堆報紙,鋪在地上當床,又摞起一堆雜誌做枕頭,背對著他睡得正香呢。他蹲在她跟前靜靜看了她半晌,她睡得很沉,一點兒知覺都沒有,於是他挑起她發梢撓她眼睛。見她不耐煩地揮了一下手,大概以為是蚊蟲,她轉個身繼續睡。他心裡悶笑得不行。

  見她皺眉要醒,趕緊住手。過了一會兒,又去逗她,一下一下撓她鼻子。這下使過了勁兒,她打了個噴嚏,揉著鼻子睜開眼。見是他搗亂,又打又罵:「一天到晚這麼缺德,你就不能做點兒好事嗎?」

  他振振有詞地說:「我這還不叫做好事啊?這裡又陰又冷,地上不知道有多潮濕,一會兒你還不睡出毛病來!回頭生病打針,又要哭了。」說著做了個鬼臉。她憤憤地說:「要你管!你來這兒幹嗎啊?」她爬起來,將一地的報紙踢得亂七八糟,滿地飄飛,還不忘踹他一腳。

  他「嘖」了一聲,搖頭晃腦說:「你這女人,好心沒好報——還不撿起來?你當這是你家呢,整亂了,自然有人給你收拾。」她倔著小臉,「我就不撿,有本事你殺了我啊。」搖頭晃腦地氣他。

  他做出兇神惡煞的樣子,「看我不吃了你!」拿她沒辦法,只好自己一張一張撿起來,又將雜誌擺回原處,不然到時候被發現肯定又是他的錯。

  他不坐椅子,將收拾好的報紙墊在屁股底下坐地上,拍了拍另一半說:「要不要坐?」她不屑地說:「我有病才跟你坐一塊兒。」也不怕髒,就那樣靠著牆在一邊坐下,離他大概有一臂的距離。

  夏日的午後,炎熱安靜,人也跟著懶洋洋的。兩人都沒有說話的意思,靠著牆差點兒快睡著了。過了好半天,他問:「你剛才在這兒一直睡覺啊?豬也比你勤奮。」她白了他一眼,「沒有啊,我看書了。」

  他嗤笑一聲,「看書,你看什麼書了?」她晃了晃不知道哪裡摸來的一本歷史書,紙張嘩啦啦作響。

  「哦,真了不起。那我問你,你看到哪兒了?」她說看到「天平天國運動」了。韓張哪信她胡扯,又為難說:「那我考考你,除了天王洪秀全之外,其他五王分別是誰?」她紅了臉,支支吾吾半天,然後跳起來,「我又不是過目不忘,哪裡知道?」

  他得意揚揚告訴她:「聽清楚了啊,分別是東王楊秀清,西王蕭朝貴,南王馮雲山,北王韋昌輝,還有翼王石達開……」

  話沒說完,被她一口打斷:「哎呀,你煩不煩啊,我又不學文!」他瞪她,「這個都不知道,高一的歷史怎麼學的!」她叫起來:「考試又不考這些!」韓張伸長手臂輕輕打了一下她的頭,「怎麼不考?以前聯考就考過,我清清楚楚記得你選錯了的。以後還有會考,選擇題肯定有,想都不用想,你還不趕緊虛心求教!」

  她頓時蔫兒了,「別動不動就打我頭,打傻了你賠都賠不起——東王楊秀清是吧,這個人的名字好記,還有翼王石達開,名字有氣勢,好樣的,我知道他是鐵錚錚一條硬漢。西王叫什麼——哦,是蕭朝貴啊……」

  窗外的日光漸漸西移,熱度一點點降下來,兩人坐在資料室的地上,爭來爭去、你吵我嚷,閑閑地度過了看似平凡無奇的一個下午。

  只有數十年後再次想起,才驀然明白,那樣一個下午,一生只有那麼一次,再也不會重來……

  他整理檔案的手因為久遠的回憶停頓下來,慢慢地由椅子滑到地上,靠著牆緩緩閉上眼睛,睫毛上有濕潤的痕跡。

  沉思往事立殘陽,當時只道是尋常。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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