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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夏原本性就是一個囂張的人,不管別人在背後怎麼說,他都恍若未聞,我行我素,依然是國際學院最引人注目的公子哥兒。

  後來許多人見到他就打趣:「夏原,你那個『一擲千金博一笑』的女朋友怎麼樣了?」他笑笑不說話,關起門來悶頭悶腦念了半年書,把託福考過了,說服父母,答應取得ba學位就回國接管家裡的生意。同年秋天,他順利地與何如初在同一所大學就讀。

  他這樣大動靜忙著出國,其心思不言而喻,引得韓張在他臨走前灰溜溜地說:「夏原,你還真是厲害啊。等我念完本科,我也去美國,你別得意得太早。」他哈哈大笑,與他擊掌為誓,「好,我等著。」

  離開前一天晚上,他去找範裡吃飯餞行,在學生會大樓前碰到鐘越。他微微點頭,算是打過招呼,沒有交談的意思。反倒是鐘越,走了幾步,又回頭說:「聽說你要出國了?」他點頭,鐘越說了聲恭喜,頓了頓又問,「美國哪所學校?」語氣雖然淡淡的,可是看的出神情有些緊張。

  他不懷好意地笑了,告訴他,然後又說:「何如初也在那所學校呢。」鐘越臉色明顯變了,但是仍然客氣地說:「祝你一路順風。」低著頭匆匆走了,下臺階的時候踉蹌了一下,差點兒摔倒。

  夏原並沒有感覺到勝利的喜悅,想起鐘越,反而有點兒悲哀,他還在等她。夏原的悲哀為他也為自己,還有韓張。可是,這場戰爭,總要有人勝出才能塵埃落定。箭已發出,不容回頭。

  到美國後,他想給她一個驚喜,打電話給她:「你在哪兒?」她說在學校。他微笑起來,又問在學校哪兒?她覺得奇怪,還是說了:「在綜合圖書館。」他朝綜合圖書館方向走去,「幾層?」她叫起來:「你問我在幾層有什麼用?對了,你最近還好嗎?怎麼想起給我打電話了?」她一心以為他還在國內。

  他得意地笑,站在大廳裡四處張望:「在圖書館看書?你別管有用沒用,到底幾層?」她答:「不是,借一些資料。啊——我這就下來了,等會兒給你回電話。」隱隱聽見她用英語交談的聲音,大概是有什麼事,然後掛斷了。

  他站在玻璃櫥窗前看宣傳資料,時不時留意周圍的動靜。遠遠地見她的身影在二樓的走廊上穿過,心中一喜,等不及她下來,順著折疊式樓梯拐上去,轉角處見她背對著自己正和一個年輕的外國男孩在說話。

  「菲爾斯,對不起,我還有事,不能陪你一起去跳舞,非常抱歉,真的是非常抱歉。」她不斷表示歉意,尷尬地笑著,可是額頭上都滲出了冷汗,顯然是拒絕得十分吃力。

  「初,你這是藉口。已經下課了,你還有什麼事?我知道你沒有男朋友,你這樣一再地拒絕我,非常傷我的心。」男孩臉上露出失望落寞的神情,淡藍色純淨如玻璃珠似的眼睛有一絲黯然。這個年輕的金髮碧眼的帥小夥,自從在一次留學生聚會上見過她之後,到處宣揚他被她的丘比特之箭射中了,已經墜入愛河,無法自拔。自此時不時找藉口約會她,弄得她欲拒無從。

  這個學校不是什麼名校,並且學費高昂,所以本地學生居多,留學生很少,東方人就更少了。何如初是其中僅有的幾個女性,另外還有幾個,一個是來自中國臺灣地區的,另一個是來自香港地區的,還有一個是日本的。這幾個女生裡,又屬何如初最具有東方神韻——嬌小玲瓏的身材,細瓷般的肌膚,黑亮的眼眸,一頭黑髮隨意垂下來,並沒有像其他人那樣染燙成奇形怪狀的顏色。安安靜靜,看人的時候總是微笑,不是很喜歡說話,臉上帶著孩子氣的天真,身上又有甜美的女性的魅力。所以,很多外國的男孩都被她這種神秘的東方氣質所迷惑,不斷有人對她表示好感,言語之坦率,行為之大膽,一開始著實令她嚇了一跳。

  因為菲爾斯不是為了好玩,而是真心誠意地追求她,所以她更沒有辦法面對,歎氣說:「菲爾斯,你知道,我從來沒有想過找一個外國男朋友……」

  菲爾斯立即說:「初,你想太多了,我只是邀請你去參加朋友的舞會而已。你不用擔心時間太晚,我會送你回去的,我會保護你的。」說著彎起胳膊,顯示臂上的肌肉,把她逗笑了。

  但是她還是搖頭,「對不起,我不怎麼會跳舞,還有,我確實有事……」她不喜歡跟外國人跳舞,感覺怪怪的,心裡不舒服。

  「那麼,能請問你有什麼事嗎?」菲爾斯打斷她,問得很客氣,可是神情明顯不滿,覺得她不近人情。

  她張口結舌,絞盡腦汁尋找藉口,身體不舒服還是姑姑看她來了?似乎前幾次都用過了,這時候,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對不起,她要陪我這個男朋友一起跳舞。」夏原踏著臺階,一步一步走上來。眼睛看著菲爾斯,聳聳肩攤手做了個抱歉的動作。

  她聞聲回頭,一時驚得張大了嘴巴,揉了揉眼睛,確定自己沒有眼花之後,大叫著跑過去:「夏原!」說著用力擁抱他,又蹦又跳,興奮之情溢出來,簡直不敢相信他人就在眼前,感覺做夢似的。

  菲爾斯從沒有見過她這麼高興的樣子,自然而然認定了他們的關係。心裡有些難過,可是同時也祝福她。漂亮的玻璃珠似的眼睛黯淡下來,看了看他們,最後搖搖頭走了。

  夏原得到她這麼熱情的擁抱,一時間只覺得受寵若驚,反手抱住她,可是她很快退開來,將滑下來的頭髮別到腦後,笑盈盈地問:「你怎麼來了?」他雙手抱胸,仍是那副痞子樣,「漂洋過海來看你啊。」

  她撲哧一聲笑出來,「夏原,想不到在這裡能見到你,我真的是很高興,很高興!」她一個人在異國他鄉,太孤苦了。每天晚上聽著空曠的夜風,耳邊只有無窮無盡呼呼呼的聲音,寂寞的滋味深入骨髓。乍見舊友,沒有熱淚盈眶,已算是好的了。

  夏原上前一步,看著她的眼睛笑著說:「以後你會天天見到我,希望你每天都能這麼高興。」他很少說這麼感性的話,總是嘻嘻哈哈,玩笑話居多。

  待她知道他也在這個學校念書時,拍手跳起來,「太好了,我們又可以像以前那樣一起吃飯了,總算不是一個人了!」

  他以為他可以填補她心中的空虛和寂寞,可是一段時間相處下來,發現她對他的態度和在國內並無分別。他們只是說說笑笑的玩伴,但並不是互相擁抱的情人。

  有時候她會提到鐘越,大多數是說他如何如何優秀,一臉驕傲的神情,儼然忘記她其實跟他已經分手了。他默默聽著,心痛心酸心疼兼而有之,因為她能傾訴過往的物件在這裡也只有他而已,她靠著這點兒甜蜜憂傷的回憶,撐過淒涼寂寞的留學生涯。他想,總會過去的,給她時間,總會過去的。

  直到本科快畢業,接到鐘越打來的電話,她一心一意準備回國。他才知道,這三年來,她的心從沒有在這裡停留過。他曾經試著阻攔過,「如初,你已經獲得繼續升學的資格,何不留下來繼續念?」她搖頭,「這裡有什麼好?我要回去。」天天計算著要帶什麼東西回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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