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遷辦(69)_學達書庫

六十九

　　6.恐慌情緒是怎麼製造出來的

　　鐵家跟拆遷辦簽訂正式協議的事在胡同裡迅速傳開，人們從內心裡感到拆遷已是箭在弦上。接下來更大的震動是鐵江搬家，搬家公司的大卡車開進胡同，如同一個馬戲團開進太倉岔，把人們的眼球都吸了過來。老街坊們議論紛紛，都站出來觀看。開發商還調來了攝像機，對著鐵家人一通亂照。

　　為了搶先搬家，鐵江兩口子一宿沒睡，打包、收拾東西，累得他們腰都直不起來了。天快亮的時候，佘興霞終於忍不住躺在了地上，說這兩萬塊錢真不好掙，你那個初戀女友也夠摳門的，咱們當這樣的「托」，還不多給點錢！

　　鐵江瞪了她一眼，別他媽人心不足蛇吞象！

　　佘興霞撇嘴，一提呂貝嘉你就向著她，乾脆你們兩個過吧，給我點補償費，我成全你們！

　　鐵江說，別廢話，趕快起來，咱們沒時間鬥嘴，一會兒搬家公司的車就來了！

　　鐵復興和老伴一宿也沒睡好，儘管兒子讓他們上床休息，但屋子裡亂七八糟的，他們想睡也睡不著。幹不了重活，就幫著收拾一些小物品。

　　十點剛過，搬家公司的車就到了，鐵復興和老伴相互攙扶著，守在搬家公司的汽車旁邊。街坊們都過來送別，馬大爺一家、張姐、黃永仁、佘興媛母女、穆小嫻，還有別的院的街坊鄰居。許多人眼裡含著淚水，頗有點「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味道。

　　鐵復興眼裡也含著淚水，他和老伴已經在這裡住了五十年。五十年彈指一揮間，他已經從一個年輕小夥變成了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對這個房子他已經有了深深的感情，本來打算在這兒養老送終，沒想到這把年紀了還要離開這座浸滿了自己氣味的老屋！

　　這次搬家標誌著鐵復興人生第四個歷程的開始。第一個歷程是在燕都員警署內三分局，他經歷了國民黨政權和共產黨政權的鬥轉星移；第二個歷程是在分局機關的大院裡，那時他成了一個不太得志但還是英姿勃勃的公安人員；第三個歷程是離開分局大院下放到一個國營工廠的保衛科，這時他的身份已經從人民警察變成了國營企業一名什麼髒活都幹的勤雜人員；現在去養老院是自己人生的第四個歷程，在那裡他要和老伴一起走向人生的末端。

　　儘管兒子和孫子都說不會讓他們在養老院住多久，他們買了房子就把老兩口從養老院裡接出來，繼續過三代同堂的幸福生活，但鐵復興覺得這是沒多大可能的，也就是為了讓自己和老伴高興而已。因為拆遷補償給的錢太少，只有二十多萬，也就是買一個單居，頂多買一個兩居。兩居室怎麼能住下三代人呢？還是在養老院裡住吧，自己和老伴都一大把年紀了，沒多長時間奔頭了，只要子女們活得好，活得快樂，就是自己和老伴最大的心願了。

　　鐵江的心情也很複雜，他不想讓父母上養老院，因為父母跟自己在一起住了四十多年，已經習慣了，現在讓他們單獨去住，他有點不放心。但也沒辦法，自己在附近只找到了一間房子，還是呂貝嘉幫助找的，是個老式的一居室樓房，沒有廳，父母過去根本住不下。

　　鐵江已經打好主意，就在今年年底前在四環外買一個三居室，春節前將老人接過來住。四環外的房子比較便宜，拆遷補償的錢加上自己的積蓄，估計應該沒什麼問題了。實在不夠就貸一點款，反正一定不能讓老人在養老院裡孤零零地過春節。

　　平房的東西還真是多，裝了一車愣沒裝下，鐵復興的老伴什麼也不讓扔，有一個大衣櫃早已過時了，是鐵江結婚的時候買的，兒媳婦想扔，婆婆不幹，說以後自己要用。大衣櫃、小衣櫃、方桌、板凳、小馬紮、折疊床，都被裝到了車上。一車不夠，只好再叫一輛。

　　東西搬完後，拆遷辦找來的拆房隊一擁而上，玻璃全砸了，門和窗戶都卸掉。為防止有人在裡面居住，拆房隊還把房頂上的瓦掀開十幾塊，扔到地上，弄得屋裡一片狼藉。

　　鐵家的搬走在這個院子引發了恐慌情緒。西屋張姐的心就開始怦怦地跳，她目前仍是居委會主任，說「仍是」的意思就是辦事處已經派來了年輕的接班人，張姐只是站最後一班崗。但儘管如此張姐還是在位子上，所以辦事處幾次開會對她的工作雞蛋裡挑骨頭，張姐知道辦事處就是希望她帶頭搬走。

　　她其實也想早走，只是兒子和兒媳婦不在身邊，她覺得這是大事，不能一個人說了算，所以就沒有太著急，想等兒子兒媳婦從郊縣來看自己的時候再決定怎麼辦。今天鐵家的搬走讓張姐感到了壓力，她覺得自己不能再耽擱了，於是鐵家剛一搬走，她就給兒子打電話，讓他們今天無論如何也回來一趟。由於早就跟兒子通報過太倉巷拆遷的事，兒子知道事情緊迫，答應馬上趕過來。

　　兒子來了以後，張姐對兒子說，我現在壓力很大，片警已經帶了頭，要是再有群眾搬家，我這個居委會主任臉往哪兒放？

　　兒子笑了，居委會主任算什麼官？您還拿它當回事！而且上邊已經派了接班人，您馬上就是平頭百姓了。

　　張姐說，那是你的想法，反正我不想再等了！這一半天，我就去拆遷辦簽協議，現在我問你，是選回遷還是要貨幣補償？

　　兒子說，媳婦想回遷，想給您孫子在城裡留一套房子。

　　張姐說，回遷我們這裡只有咱娘倆的戶口，每人十五米共三十米，剩下的都得花高價買了。你們倆有那麼多錢嗎？

　　兒子說，這就怨您了，誰讓您當初跟兒媳婦不對付呢！要是您對她好，她肯定把戶口遷到城裡來！

　　張姐有點生氣：「我對她不好？你媳婦不檢點你怎不說，還埋怨你媽！」

　　兒子回答：「您現在還這麼說，什麼叫不檢點呀？她不就是老跟我起膩嘛，她喜歡我才這樣。您現在去大街上看看，年輕人一對對比我們當年厲害多了。」

　　張姐說，過去的事不談了，也許是我腦筋舊。現在咱們就說拆遷的事，你要回遷趕緊回家準備錢，要不回遷找車拉你的東西，我準備一兩天就跟拆遷辦簽協議，然後就搬家。

　　兒子說，您能不能利用一下您的主任職權，把您媳婦和您孫子的戶口遷進來？這樣能省好多錢。

　　張姐說，戶口都凍結了，怎麼往裡遷？

　　兒子說，調動您的關係，您跟鐵叔不是關係很好嘛，想想辦法，哪怕咱們送點禮。我那還有一瓶茅臺酒，不行我拿來！

　　張姐說，我試試，可能性很小，你還是跟你媳婦準備錢吧！

　　[選載]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