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遷辦(23)_學達書庫

二十三

　　一切檢查完畢，城樓上的人都撤了下來。佘伯伯像一個指揮千軍萬馬的將軍，目光威嚴果斷，他仔細調整每條繩索的角度，反反復複進行了很多次。拉繩子的人也重新進行了調配，塊頭大的、有勁的、青壯年均勻地分配到八條拉繩的隊伍中。本來佘伯伯想請女同胞出列，把所有拉繩的人都換成男同志。但女同胞們不幹，說這樣的的機會一生可能就遇到一次，我們決不離開。沒辦法，佘伯伯只能反復調度，力爭讓八根繩子的拉力盡可能一致。

　　準備工作全部完成以後，隨著佘伯伯一聲哨響，上千人在城樓底下屏住呼吸蓄勢待發，佘伯伯突然手勢用力一揮，八支隊伍同時發力一拽——但樓頂並沒有轟然倒塌，而是打了個「趔趄」，就一動不動了！佘伯伯繼續發出拉繩子的手勢，但城樓頂一動不動，好像在哪裡卡住了！

　　佘伯伯懊喪地說，我們的角度小了，沒有計算好！佘伯伯做了一個停止的手勢，然後立即往城樓上跑，想實地觀察一下。馬大叔和關股長大聲喊，甭上去，危險！佘伯伯沒有回答，馬大叔和關股長也跟著往城樓上跑，現場的氣氛極為緊張。

　　到了城樓頂，佘伯伯發現八根柱子傾斜的程度並不一樣，如果一樣了，城樓頂肯定會坍塌下來。佘伯伯提出一個大膽的想法：在城樓頂上指揮拉繩，這樣可以清楚地看到每根柱子的傾斜程度，傾斜多的下面少用些力氣，傾斜少的多用些力氣，從而保證八根柱子保持同一個傾斜角度。

　　馬大叔表示反對，說這可不行，太危險了！萬一要是城樓頂倒塌，人肯定砸裡面。佘伯伯說，你們兩個下去，我一人留在上面！馬大叔說，絕對不行！關股長也說，太危險了，想想其他辦法吧！佘伯伯說，沒其他辦法了，柱子已不能再鋸，城樓頂已經歪了，如果不抓緊時間，天黑了就更沒轍了！關股長說，那我去跟紅衛兵商量一下！

　　關股長下了樓，不一會上來說，他們同意了。但我還是擔心，萬一出了差錯怎麼辦？佘伯伯說，放心，我在上面會掌握分寸的，城樓快倒下的時候，我會讓下面停止拉繩。然後我到下面指揮！

　　馬大叔說，我跟你在一起，不能讓你一個人在上邊！佘伯伯說，不用，你們兩個都下去，我一人足可以了！關股長問，萬一房頂突然倒塌，你怎麼辦？得想個應急措施。佘伯伯指著城樓的犄角說，萬一城樓突然倒塌，我就躲在這犄角裡，不會有問題的！

　　馬大叔說，我們兩個在樓上吧，萬一有個事，還可以相互照應。佘伯伯說，不用，我一人足夠了，倆人沒必要。

　　馬大叔和關股長只好從樓上往下走。等他們下了樓，佘伯伯站在城樓的犄角裡，神色嚴峻地朝下麵拉繩子的人揮了揮手勢，說我喊幾你們下邊的第幾隊就發力，比如我喊一，第一隊就使勁拉繩，別的隊不要用力。聽明白了嗎？樓下的人回話，明白！

　　佘伯伯在樓上開始大聲喊話，一、四、八、二、二、三……突然，城樓頂發出一片令人驚恐的結構斷裂的聲音，緊接著城樓頂轟然坍塌，煙塵從各個角落騰起，像原子彈爆炸了一樣，形成一團十幾丈高的蘑菇雲狀的煙塵。

　　成功了！遠處的市民歡呼起來。但拉繩子的人卻驚住了，馬大叔大叫起來：「老佘老佘！」邊喊邊飛也似地朝城樓上跑去，緊跟在後面的是關股長。甯衛國和鐵江也跑了上去。

　　但城樓上的煙塵很濃，根本看不清楚。幾個人只能慢慢往前挪，一邊挪一邊喊，老佘，老佘！可沒有一點回音，大家心頭都升起了一絲不祥預兆，因為如果老佘沒事，他一定會答應的！

　　馬大叔指著城樓的犄角說，快到那邊去找！但城樓的牆犄角被木料和瓦片蓋得嚴嚴實實，人根本過不去。馬大叔朝下面喊，快上來，上來點人！下面拉繩子的人聽到招呼，都跑了上來。

　　這時煙塵已經散了，倒塌的城樓頂已經看得清清楚楚。眾人七手八腳地把木料挪開，清出了一條通向城樓犄角的通道。佘伯伯的身子終於露出來了，他被一根橫樑砸中，已經暈厥過去。他的身上落滿了塵土，馬大叔抱他的時候，突然驚叫起來——血，他流血了！馬大叔渾身哆嗦，竟嗚嗚哭了起來！

　　甯衛國說，快，送醫院去！鐵江一把將佘伯伯抱了起來，趕緊往下面跑。他發現佘伯伯身上還有體溫，但眼睛緊閉著。走下城樓的時候，佘伯伯醒了，他哀求鐵江把他放下，說他有話要交待。鐵江回答你先去醫院救治，別的什麼都不要說！佘伯伯說我不行了，有幾件事要求你！

　　鐵江只好把他放了下來，佘伯伯喘著粗氣說的第一件事是我能算烈士嗎？鐵江說應該能吧！佘伯伯臉上露出了笑容。佘伯伯接著說第二件事：前幾天我母親在護城河裡淹死了，我沒有去認屍，因為母親不聽我的話販賣反動迷信用品，我一生氣就沒去認。現在我後悔了，畢竟是自己的媽，媽死了兒子怎麼能不給收屍呢？可我現在沒這個能力了，我想求你幫我把老母親的屍體找到，運到火葬場火化了。鐵江說沒問題，你就放心吧！

　　紅衛兵出動廣播宣傳車將佘伯伯拉到了太倉巷醫院，佘伯伯在車上雙眼緊閉，心跳似乎已經停止。到了醫院佘伯伯立即被推進了搶救室，但最終也沒有搶救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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