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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他衣冠不整,踉踉蹌蹌地晃進林家大宅的時候,林仕延剛跟老梁通完電話,他問老梁杜長風去了哪,老梁支支吾吾,講了半天才說杜長風和韋明倫,還有舒曼幾天前一起去了上海,說是參加一個什麼音樂節。

  林仕延氣得大罵:「不知死活的東西!人家已經磨好了刀,他還優哉遊哉地到處跑,只怕脖子被人砍了還以為是做夢吧!馬上叫他們回來!法院已經受理了葉冠語的訴訟,看你到時候怎麼交得出人!」

  「電……電話打不通……」老梁說話的聲音像是要哭。

  「打不通就給我派人去上海,捆都給我把他捆回來!」林仕延說著「啪」的一下掛掉電話,一抬頭,正看見林希搖搖晃晃地穿過客廳上樓,看都不朝他看,全然當他是透明。林仕延立即呵斥:「你還知道回來!」

  林希哧地笑出聲,背對著父親,一邊解領帶一邊邁上樓梯:「你大概希望我死在外面吧。」

  「你!……」林仕延霍地站起身,愕然地看著一夜之間變得陌生的兒子,他竟然敢頂撞父親?他,他什麼意思?

  林希終於轉過身,居然還在笑:「看著我幹什麼?是不是覺得我沒你帥?不像你的兒子?要不要做個親子鑒定,很方便的……」

  林仕延指著兒子罵:「孽子——」

  林希顯然喝了不少酒,隔著幾米的距離都覺得酒氣沖天,他揚眉道:「不妥吧,你我不曾有過父子情分,何來的『子』?你何時把我當過『子』?用詞不當,用詞不當……」他連連擺手,搖搖晃晃地走到父親的跟前,眼睛通紅,鬍子拉碴,完全不是過去那個衣冠楚楚的林希。

  林仕延看住他:「你想跟我宣戰是吧?」

  林希反唇相譏:「我們不是一直在戰鬥嗎?都鬥了二十幾年了,我肯定是贏不了的,放棄了,你老人家繼續鬥吧,我不玩了,哈哈哈……」

  「林希……」

  「別這麼叫我,我姓不姓林,還是個未知數呢!」林希肆意地笑,笑得肩膀直抖,眼中一團霧氣,「在你眼裡我不就是個野種嗎?你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伯伯死了,就能把秘密帶進墳墓?我早就知道了!而你呢,恐怕很多事情你倒還蒙在鼓裡吧,我不說,我什麼都不說,現在林氏搖搖欲墜,你要是進了棺材,誰撐門面哪,哈哈哈……」

  林仕延一巴掌揮過去,林希連退幾步,差點就跌倒在地。林希捂住臉,還是呵呵地笑:「你打我沒用的,又不是我要整垮林氏,是你造的孽,要遭報應的是你……等著吧,葉冠語會一點一點地撕下你的皮,不要喊疼哦,你淩遲別人的時候從不顧及別人的疼,現在也該你體會疼的滋味了……老爸,我疼了二十多年,從四歲開始疼到現在,終於輪到你被千刀萬剮了,報應啊,媽媽說得對,世間事皆有因果,哈哈哈,因果……」

  林仕延又掄起了巴掌,卻僵在了半空。兒子眼中潮湧的霧氣最終化成滾滾的淚水,無聲地淌了下來……

  「打啊!狠狠地打!這樣我才能確定自己是否還有感覺。」林希把臉伸過去,任憑淚水奔流,「我麻木了,真的麻木了,求求你把我打醒,我不能確定自己是否還活著,在這個家生活了這麼多年,暗無天日,我是活著的嗎?」說著一把抓住林仕延的手,往自己的臉上摑。

  林仕延掙脫他,倒退幾步:「林希,你不可以這樣對我!」

  「那你要我怎麼對你?嗯?」林希逼近父親,「這麼多年,你沒把我當兒子就算了,你還從沒把我當過人!我一心一意地為林家做事,放棄自己的理想,付出這麼多,你何嘗正眼看過我?我的待遇還不及你養的那條哈士奇,你心情好的時候還會伸手摸摸它的頭,它是個畜生呢,我在你眼裡連畜生都不如啊,林仕延……」他第一次對父親直呼其名,指著父親發出壓抑了二十多年的嘶吼,「林仕延!你給我聽好了,你既然沒有把我當做人,我就索性當畜生,從今往後休想我再叫你一聲『父親』,你不配!你就等著孤老到死吧!我比你強,至少我已經有了自己的骨肉,婉清懷了我的孩子,我有骨肉!你呢,你什麼都沒有,林然死了,伯伯死了,媽媽不理你,你活該!你沒有用心地去愛過身邊的人,所以才會落得今天這個下場,伯伯都比你強,即便他不在了,可他心裡有愛,他至少得到了媽媽的愛,他……」

  林希戛然而止。

  林仕延慢慢地,慢慢地瞪大眼睛。

  仿佛是一道閃電劈開沉寂的夜空,電閃雷鳴中,父子僵直著,隔得那麼近,近得能清晰看到彼此眼中的自己。

  林仕延的瞳孔劇烈地收縮:「你——剛——才說什麼?」

  上海國際音樂文化周盛況空前。

  杜長風、舒曼和韋明倫在上海停留的幾天裡,談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國際著名古典唱片公司——JPY決定簽下杜長風和舒曼,為兩人錄製合奏唱片。JPY的老闆泰迪先生為此還專門在上海召開了一個新聞發佈會,消息一經公佈,立即引起音樂界的廣泛關注。新聞發佈會後是個豪華酒會,馳名樂團多年的小提琴演奏家Sam Lin第一次出現在公眾面前。

  但是,為了說服杜長風露面,韋明倫和舒曼仍然費盡了口舌。其實這次來上海,杜長風就一百個不願意,韋明倫原本也放棄了,打電話跟耿墨池說Sam可能去不了上海,因為基本上舒曼在哪裡,他就在哪裡。耿墨池就說,那就把舒曼弄過來吧,或者乾脆,讓他們兩人一起簽也行,因為JPY的老闆泰迪先生多年前就提到過舒曼,對她的演奏甚為欣賞。耿墨池也曾牽過線,無奈當時林然剛去世,舒曼拒絕跟外界的一切合作,這事就不了了之了。

  韋明倫把耿墨池的意思轉達給舒曼後,出乎意料,舒曼很贊同,她跟韋明倫說:「原來我以為林然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天才,可是現在,我覺得山姆是天才之上的天才,他隨便在紙上畫下一串音符,就美妙得不行。我們應該讓他走出二院,他不應該被困在這裡……」

  舒曼總喜歡叫杜長風「山姆」。

  杜長風每次聽了就火大,別叫我山姆,叫我大叔都行。山姆大叔一聽說要他去上海,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堅決不去。

  韋明倫問他:「你真不去?」

  「不去!」

  「舒曼會去呢。」

  「她去我也不去!」

  「可是……」韋明倫知道這傢伙的軟肋在哪,「是耿墨池邀請她去的哦,你也知道的,耿帥單身很久了,跟舒曼一直兄妹情深……」

  如韋明倫所願,山姆大叔的眼睛鼓得跟個銅鈴似的,嘴裡咕嚕著什麼,在屋子裡轉了兩圈,就把韋明倫往門外推。

  韋明倫大叫:「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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