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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正是。」葉冠語引著她往正廳去,「你還沒來過吧,先歇會兒,過後我帶你參觀參觀,宅子是老了點,不過很清靜。」

  因為是黃昏,古老的青磚樓半邊照在斜陽裡,半邊掩隱在樹蔭中,屋內窗明几淨,傢俱雖然都是舊款,卻看得出來檔次很高,可以瞧見主人曾經顯赫的身份。但舒曼還是對著前院滿庭的茉莉發愣,雖然尚未到開花季節,但綠油油的枝葉在斜陽下隨風搖曳,一簇簇,一叢叢,未見花,已聞花香。院子裡還有棵很高大的海棠樹,春暖花開的時節在樹下賞花,絕對是件心曠神怡的事。

  這宅子給她很奇妙的感覺。

  說不清道不明。

  葉冠語剛在舒曼身邊的沙發坐下,手機就響了,他似乎很謹慎,笑著跟舒曼說了聲抱歉,就到旁邊的偏廳去接聽電話了。舒曼打量四周,被廳內牆上一幅蒼勁有力的書法吸引,落款處寫著「秉生寒夜贈佩蘿」,佩蘿是誰?是個女的吧?秉生呢,又是誰?舒曼走近那幅書法,雖然裱在鏡框裡保存得很好,仍然看得出年代已經久遠,再看看四周,西式的傢俱款式陳舊,擦得雪亮的水晶吊燈燈光明顯泛黃,仿佛滲出歲月的流金。而角落裡那座古老的座鐘更是老物件的代表,「哢嚓哢嚓」走得緩慢而沉重。

  可是屋子裡反而顯得很靜,仔細聆聽,感覺似有人在輕聲耳語般,明明看不到人,卻分明聽到歎息。舒曼好奇地踏上樓梯,木制的樓梯踩在上面還咯吱直響,二樓是會客室和幾間臥室,清一色的紅木傢俱,地上鋪著厚厚的暗紅地毯,壁紙已經發黃了,牆上的掛畫也都看出是舊作。舒曼不由得有些疑惑,葉冠語那麼洋派的一個人怎麼喜歡住在這古董似的老房子裡。

  三樓呢,三樓是什麼樣子?

  舒曼的好奇心有增無減,又一步步踏上三樓。

  剛上幾步,樓下傳來葉冠語的聲音:「小曼,三樓就不要去了吧。」

  回過頭一看,葉冠語已經脫了大衣,穿著毛衫站在二樓的樓梯口,仰著臉孔微笑看著她。舒曼訕訕的,有些受到驚嚇。

  「除了三樓,你哪裡都可以去。」葉冠語踏著咯吱響的木樓梯走上來,伸手把舒曼拉回二樓,很客氣,似乎也是告誡,「因為我答應過這房子的主人,三樓是她私人的地方,我都不上去的,你也別上去好嗎?」

  舒曼有些不好意思:「對不起,我不知道。」

  「沒事,告訴你一聲就是了。」葉冠語把她引回到二樓會客室的沙發上坐下,「怎麼樣,這裡還可以吧?」

  舒曼局促地一笑:「挺好的,沒想到你是個這麼有雅興的人。」

  葉冠語眉毛一揚,眼睛微微眯起來:「哦,那你覺得我應該是個什麼樣的人呢?我很想知道。」

  舒曼心想,你是什麼人關我什麼事。但她馬上想到此行的目的,她提醒自己要控制情緒,跟他鬧僵,只會讓事情更糟。於是她換了張面孔,淺笑盈盈地說:「你看上去不像個生意人,我是說現在。」

  「謝謝,這話我愛聽,如果我在你眼裡像個生意人,無外乎就是說我滿身銅臭,是這樣的吧?」葉冠語彬彬有禮,背對著陽臺坐在舒曼對面,眉心堆滿喜悅。他的確是喜悅的,哪怕知道她來者不善。

  舒曼沒有馬上答話,低頭飲茶。她低頭沉思的樣子極美,粉頸微露,長長的睫毛低垂,秀氣的五官,配上細白粉嫩的肌膚,像極了陳逸飛筆下的佳人,舉手投足,暗香浮動。

  葉冠語不由得一陣恍惚。終於是近了。近點,再近點,他就可以真實地觸摸到她。這麼多年了,她就是他的一個夢啊……

  晚上,兩人一起在公館吃晚餐。

  公館的廚房很大,不知葉冠語打電話從哪叫來兩個廚師,不一會兒工夫就做出一桌的佳餚。他說在外面吃太吵,哪裡都沒有公館安靜。的確是很靜,一樓的餐廳有個大窗戶,除了輕緩的音樂,就只有窗外的颯颯風聲,昏黃的燈光不是很亮,襯著田園風格的牆紙反而很有情調。

  偌大的一間餐廳,靜得可以聽見彼此的呼吸。舒曼坐在葉冠語對面,頭髮披散著,眉目間並不讓人覺得出奇美豔,但燈下映得面色瑩白通透,隱隱似有水光流轉,甚是楚楚動人。隔著幾米的距離,葉冠語已經聞到了她身上迷人的馨香。他的心一陣狂跳。

  是真的嗎?

  她真的就在他的面前嗎?

  十幾年了,回來娶她,一直是他困苦生活中最深切的嚮往。在外漂泊的那些日子裡,她的面孔是他忘卻內心苦痛最深遠的記憶,沒有那些記憶,他也許一天都活不下去。發家後,他擁有過很多女人,她們都有共同的特徵:大大的眉眼,尖尖的下巴,皮膚白皙,長相清純。但她們沒有一個是她,她始終是無可替代的,所以他回來找她,一步步靠近她,直到最後,打開大門,將她迎進了屋。

  但葉冠語知道一切才剛剛開始,他要做的工作很多,比如眼下,他必須要給舒曼留個體貼周到的好印象。他微笑著給舒曼布菜,倒酒,兩人慢慢聊著,自然就聊到了杜長風的身上,舒曼正尋思著怎麼開這個頭,葉冠語卻先說了:「你還是在他的學校嗎?」

  「是。」

  「他對你圖謀不軌,你不知道嗎?」

  「我知道。」

  「那你幹嗎還留在那裡?你知不知道你的處境很危險?想教琴,我給你開個學校嘛,以你的名義開,就在這公館裡都行。」葉冠語一臉認真,說得跟真的似的,「這院子別的都好,就是太靜,如果有孩子們來鬧鬧,多少能增加點人氣。舒曼,我是說真的哦……我很想為你做點事,又不知道怎麼做才讓你不反感,我很怕你呢,怕你生氣。」

  舒曼愕然,這樣的開場白,她完全不知道怎麼接。

  葉冠語繼續說:「不要被那個瘋子矇騙,他只想給他哥哥報仇,你明白嗎?所以我認為你來這裡是最安全的,我保證他不會來找麻煩,他只要敢接近公館一步,我會給他好看。」

  葉冠語的本意是給舒曼吃定心丸,但舒曼聽著這話心裡很不舒服,她不是傻子,基本的明辨是非的能力還是具備的。不管杜長風是因為什麼原因接近她,可畢竟相處過一些時日,她覺得那人性格是乖張了些,人倒是不壞,而且一個正常人被關在那種地方,無論站在什麼樣的立場,她都有些心生憐憫。她一直記得搬鋼琴那天,她從他眼中讀到的絕望和悲傷,真的,除了林然,她沒有見過那樣的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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