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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林然問葉冠語:「以前來過山頂嗎?」

  「沒來過。」

  「我來過,小時候爺爺帶我來的。」

  「我沒有爺爺。」葉冠語如實說。

  「是沒見過吧,誰沒有爺爺呢,沒爺爺哪有父親,沒父親哪有我們?」林然覺得好笑,靠著巨石長長地吐口氣,「好久沒有過這種感覺了,真舒服!冠語,以後我們要常來才是,這裡絕對是思考的好地方。」

  「你常來這兒思考?」

  「是,我們都需要思考,人如果不思考,會過得很糊塗。」林然仰望著天空,像是自言自語,「在外人眼裡,我們這種家庭的孩子很幸福,衣食無憂,什麼都是應有盡有,可是我真正想要的,父母給不了我。從小到大我就背負了太多的東西,那些東西不是我要的,也不是我追求的,但我必須背負,必須朝著父母意願的方向成長,他們希望我學醫,繼承家業,我到現在都還在抗爭,真的!沒錯,我的鋼琴彈得很好,也有一些成績,但父母並不認為那是一輩子的事業,他們只是覺得我現在年輕,可以讓我玩玩,他們根本不知道,我從未抱著玩的心態彈過琴,音樂不僅是我一輩子的事業,也是我一生的追求……」

  「你現在已經很成功了。」

  林然說:「沒有,我沒有覺得自己有多成功,你可能不知道,在海外華人是很受歧視的,即便你有錢你也算成功,但很難真正融入西方的社會,更融入不了西方的文化。這就是我奮鬥的方向!我不僅要融入西方的文化,更要讓西方認識和尊重我們東方的文化,我們中華民族幾千年的文明呢,豈能讓洋鬼子小看!所以我才回國,更深入地學習東方文化,而音樂是沒有國界的,會是最好的溝通橋樑,我想將來在維也納的金色大廳舉辦我們中國的專場音樂會,我要讓那些西方人見識我們中華璀璨的文明和輝煌的藝術成就……我嚮往那一刻的掌聲,非常地嚮往……」

  心裡有莫名的暖流淌過。

  葉冠語看著林然,忽然就明白他身上的光芒來源於何處了,正是來源於他的心,來源於他不同凡響的思想和抱負,他淡然面對生活,卻鄭重地對待人生,他的淡漠恰恰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堅持,這對於含著金鑰匙出生的林然來說更加難能可貴。葉冠語欣賞這種堅持,因為他身上有著同樣的堅持,原以為兩人隔著高山大海般的距離,卻不想在人生的態度上竟如此相似,他按住他的肩膀說:「你會實現你的理想的。」

  「你這麼認為嗎?」

  「當然。」

  兩人相視一笑,兩隻手握在了一起,緊緊地握在了一起。恰在那時,厚厚的雲層中突然透出幾線金色的光亮來,正好照在山巔的巨石上,加之山頂雲霧繚繞,宛若置身仙境。那奇異的光亮自天空投射在了兩個年輕人身上,仿佛是上蒼對他們睜開了眼睛,人生變幻莫測,是特別的眷顧,還是蓄意的陰謀,上天通常保持緘默。命運從來不會讓你提前看到底牌。葉冠語後來回憶起那一幕,認定是某種預兆,他和林然的宿命從那一刻開始就註定了的。

  第三樂章 罪與罰

  內心似有流星劃過,刹那間灰暗的心田被照得通亮,心跳猝然紊亂,仿佛是前世的呼喚,那樣溫軟,帶著夢寐已久的幸福和希望,讓他僵直了身體,一時間忘了自己身處何地。

  組曲一:道德的審判

  杜長風十八歲生日的時候,林然邀葉冠語過去參加聚會。一到離城,葉冠語就被直接拉到了林家小樓。母親梁喜珍忙得不亦樂乎,杜長風的同學朋友來了十幾個,加上林然和林希的同學,偌大的一個院子熱鬧得不行,喜珍一個人在廚房裡忙不過來,叫了兩個街坊嫂子幫忙。林仕延人在美國沒回來,卻派人送來一個特別的生日禮物給養子,是一把看上去很古董的小提琴。葉冠語不識貨,其他人也不識貨,杜長風和林然是學音樂的,當然識貨。杜長風見到那把琴連叫了幾聲「阿門」,說:「親愛的老爸,您花兩百萬美元給我送把琴,還不如直接送我美元來得實惠,我可以環遊世界了,環遊十遍都沒問題。」

  「就這破琴值兩百萬美元?」葉冠青直咂舌。

  「破琴?拜託!」杜長風做暈倒狀,介紹道,「這是『史特拉底瓦裡』古董小提琴,全世界僅存六把,我都不知道老爺子是怎麼弄到的。」

  「史……史什麼來著,幹啥的?」眾人沒聽明白。

  「史特拉底瓦裡,歷史上著名的小提琴製作大師,他製作的琴每把都價值不菲,僅存世上的確實只有六把,這把琴少說也有三百多年歷史了。」林然不愧是學音樂的,說得頭頭是道,又對杜長風說,「爸送你這把琴是希望你好好用功,別老是在外面惹是生非,你怎麼著也得對得住這把琴……」

  「還得對得住史特拉底瓦裡,否則他老人家會從墳墓裡爬出來找我算帳的。」杜長風始終沒個正經,但看得出來,他很喜歡那把琴,愛不釋手。一高興,現場就給眾人拉了首曲子。在場沒幾個懂音樂的,但都被那宛如天籟的琴聲打動,巴掌都拍紅了。林然的興致也來了,也當場給大家彈了首鋼琴曲,同樣好聽得要命,葉冠語問他什麼曲子。林然說:「《秋天奏鳴曲》,Sam寫的。」

  這讓葉冠語意外,這個沒正經的小子會寫曲子?

  他跟林然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不拘小節,喜歡捉弄人,如果林然是和煦溫暖的暖陽,那麼杜長風就是一匹脫了韁的野馬,天不怕地不怕,很喜歡打架。這倒跟冠青很相像,都是喜歡沒事找事的主,林希就無意中說漏了嘴,這兩小子曾結伴打過架。但奇怪的是,杜長風跟葉冠青雖然都屬於衝動做事不經大腦的人,但杜長風卻明顯地比冠青有氣質,哪怕他故意穿著破衣爛衫,大口抽煙大碗喝酒,經常把摩托當火箭開,在街上招搖過市,但他眉宇間顯露出的傲慢不羈,讓他看上去還真有那麼點藝術家的底子。

  而且看得出來,杜長風跟林然的感情很深,他對林然表現出來的不僅僅是兄弟之情,更多了一種形容不出來的親密,仿佛是生命中的一部分,林然主宰著他的整個世界。他老爸說的話,他大多時候當成耳邊風,林然說的話,多數情況下他都是聽的。林然對這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弟弟也是極端地寵溺,無論這小子在外面惹了什麼麻煩,他總是默默擔當著一切,對身在美國的父親隱瞞弟弟的種種劣跡,即便被父親追究,他也總是把自己當成擋箭牌,將弟弟保護在其羽翼之下。葉冠語覺得,林然的這種放縱會害了杜長風。

  那次聚會,讓眾人大跌眼鏡的是,葉冠青帶了個女朋友回來。那女孩生得眉清目秀,羞澀清純的樣子,留著一頭烏黑的長髮,氣質脫俗,像極了臺灣文藝片裡的女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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