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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五


  洪水退了,防疫工作又延續了一個多星期才基本結束。回到家裡,我幾乎成了一個非洲人。過了幾天馬廳長要我從計財處領一千塊錢,找時間請一請鐘處長和朱秘書。他說:「怎麼謝他們都是應該的,我就不去了,該說的話你要說到份上。」

  我跟鐘處長通了電話,好不容易才安排了時間把他和朱秘書請了到隨園賓館。說起來才知道他倆也是丘山縣人。三個人丟開國語不說,說起了家鄉話,感情上的距離一下子就拉近了。當個老百姓沒有感覺,到了這個份上才知道老鄉可是一大資源啊!圈子裡的人憑什麼捏到一起相互照應?老鄉就是最重要的一個依據。

  我們不談圈子裡的事,雖然都是處長,可他們的圈子比我要高得多,談起來只會顯得我是個老土。

  我們把家鄉的事當作話題,我又講了幾個經典性的葷段子,把他們逗笑了。分手的時候朱秘書說:「下次過年了我們老鄉聚一聚,池處長也來吧。」

  我說:「看得起我就給我打個電話,由我作東。」

  他說:「做東就輪不到你。」

  我說:「白吃,白吃,到時候別怨我把你們吃窮了。」

  我沒想到今天竟有了這樣的意外收穫。

  再過了一個月省裡舉行盛大的文藝晚會,慶祝抗洪救災的全面勝利,從北京把彭麗媛、宋祖英和劉歡等人請來了,省裡幾大電視臺聯合直播。廳裡有幾張票,我也去了。有幾位歌唱家唱到動情處都流了淚,邊唱著走到台下與烈士的父母握手。演出完了梅書記文副省長等走上台去接見了演員,並與全場一起起立高唱《歌唱祖國》。

  我看見梅書記文副省長和那些名歌唱家站在一起,突然,自己也沒料到的,心猛地跳了起來,一種令人窒息的衝動扼住了我,我一時喘不過氣來,似乎死亡已經臨近。

  我目光一直盯著臺上,想著那些藝術家哪怕他如日中天,他的命運也是由別人來安排的。而現在,全省起碼有兩千萬人在盯著臺上啊!兩千萬人!我體驗到了那種作為中心人物的感覺,那種安排一切掌握一切的感覺。在這種巔峰體驗中我更加理解了人,理解了人生。體驗到了這種震撼我也更加理解了歷史,歷史一點都不荒謬。亞歷山大王從馬其頓打到印度,成吉思汗從蒙古打到歐洲,他們有神經病嗎?認為他們有神經病的人才有神經病呢。

  胡一兵打電話來說,劉躍進的家庭起風波了,約我去說說話,給劉躍進散散心。

  我想這兩年劉躍進還挺風頭的,一手寫論文參加一場全國性的討論,一手寫雜感模仿大師的口吻談世界人生,他怎麼會有麻煩?作為大眾精神導師的他難道還要我們這些俗人排解苦悶?吃了晚飯我去了金天賓館,不一會胡一兵開車帶劉躍進來了。上電梯到了七樓的茶室,胡一兵

  要了一間包房。劉躍進說:「喝杯茶哪裡都能喝,到這樣高檔的地方來幹什麼?」胡一兵說:「裝修了就是讓人來的。」以前別人這樣請我,我覺得太奢侈,現在習慣了覺得不是這樣的地方簡直不能去。把你往街邊茶樓一請,你成了什麼人?那些虛的東西是非講不可的,誰謙虛只顯出自己不上檔次,沒見過世面。劉躍進還不懂這一點。胡一兵沒有順著劉躍進的問話吹噓幾句,這才是朋友。發了點邪財就連自己也不認識的人,這幾年見得太多了。

  小姐斟了一壺茶就站在門邊聽候吩咐,胡一兵讓她去了。喝著茶知道了劉躍進的家庭是怎麼回事。劉躍進心高氣傲,到前兩年才找了淩若雲結了婚。淩若雲比他小九歲,來到省城怎麼也不安於資料員的命運,不顧劉躍進的反對,到港資的金葉置業去應聘,居然聘上了,半年後升到了公關經理,工資是劉躍進的八九倍。劉躍進不能接受這個事實,要淩若雲回學校,可那又怎麼可能?她反過來勸劉躍進說:「你每天扒在桌子上寫那些東西,又有什麼用呢?」道不同不相謀,夫妻不能相謀危機就逼近了。以後淩若雲又每天開一輛豐田車回來,把劉躍進氣得半死,開始懷疑她和香港余老闆的關係,不然怎麼可能有這麼好的事?從此家庭糾紛不斷,卻不願對朋友說。

  我想他是怕影響自己作為一個導師的形象,自己的妻子都不跟著走,怎麼能叫天下人跟著走?前幾天爭吵之後,淩若雲離家出走數日不歸。昨天他去金葉置業找她,卻看見余老闆當著許多職工的面站在她後面,彎了腰身體幾乎挨著,一隻手在電腦上指指點點說什麼。幾個職工看見了他,眼神怪異,似笑非笑,他一聲不吭羞愧地退了出來,實在忍不住了,才給胡一兵打了電話。

  聽劉躍進把苦訴完了,胡一兵說:「我們是不是鐵哥們?是!鐵在一起八磅大錘也錘不散!鐵哥們了說話就不必拐七八個彎,我說人非得用新的眼光看世界不可,人生看大勢,跟上了大勢燒水都能發動汽車,跟不上大勢喝水硌牙燒水都粘鍋,早晚成為一個問題人物。

  我看小淩有她的長處,看大勢跟潮流,潮流從來不考慮哪個人的情緒,它把人像螞蟻一樣淹了。毛主席說歷史潮流不可抗拒,我有刻骨銘心體會的。什麼叫潮流?升官發財。你掰著指頭算算那些大人物的子女,幾個不是走在這兩條路上?大人物是最能把握潮流的。

  我不管他們怎麼講,我看他們怎麼做。」接著他講了自己剛經歷的一件事,省裡正在佈置一個表現抗洪救災的大型展覽,布展的經費是四百多萬,他也去投標了,也想盡了辦法,根本攏不了邊,被文副省長的兒子拿去了。

  我說:「怪不得你這麼大的火氣,財路被擋了。」胡一兵說:「如此世道你跟它去講精神文明,文左良他爸爸把精神文明含在口裡,天天在電視上講,比你總講得好些吧?他是精神文明專業戶。文左良他什麼業務都不懂,可他的公司什麼業務都做,從來就是賺大錢,布展只是小菜一碟呢。有幾項公共工程沒有權力在其中上下其手?他們想不發財,那是難於上青天。將來他們就是中國的精英人物了,這一輩是他們父親說了算,以後是他們說了算,升官發財的人說了不算,你講人文精神的說了算?」

  我說:「文左良他爺爺是淮海戰役犧牲的,他老爺爺是馬日事變被殺害的,你胡一兵怎麼好去跟人家比?」劉躍進說:「胡一兵你這兩年變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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