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滄浪之水 | 上頁 下頁 |
九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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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新款式要出來了,只有這一半大,一萬多塊錢一部,我在電信局的陳列館裡看到了。」 我想著要向他討個主意,反正他自己也沒幹什麼好事,沒有什麼說不出口的。趁著新娘子到房間裡去了,我猶豫之間想起那把虛幻的槍,黑洞洞的槍口直逼著我。 我把右手舉起來比劃了一下,落下來在太陽穴處頂了一下,順勢滑了下來。 我臉上堆了笑,心裡說:「你還要面子,你有面子嗎?老子以兒子的名義斃了你!」於是向胡一兵討了一根煙,劉躍進也陪我們吸了一根。在煙霧繚繞之中我感到了一種氣氛,終於下了決心說:「咱們是多年的朋友,也可以說是兄弟,今天大家掏心窩說句話。」胡一兵說:「說!」 我說:「什麼叫掏心窩的話,就是自己睜了眼睡不著,在心裡結著一個大疙瘩化不開的事,像一把三角尖刀在心上剜啊剜,看著自己的血一滴滴滴下來的事。」胡一兵馬上收了那種玩世的笑說:「你,你嗎?」這使我感到了他是一個真朋友。 我說:「我一波燙傷了,唯一來探望的就是你們兩個,就憑著這一點,我也把你們看作能掏心窩子說話的人,人在世上有幾個這樣的朋友?有時候連老婆也只能說一半留一半呢。你們送了花籃來,告訴你們真話,前面那兩個花籃不是別人送的,是我自己買了放在那裡撐面子的。醜吧!怎麼隔壁那個小女孩子動個闌尾手術,花籃擺滿了一屋子,床下都塞的是?我看透了這個世界在用怎樣的眼光看人,我沒辦法!可沒辦法那一輩子就算了?人們有兩輩子嗎?世事如此,我也只能如此。廣播裡天天唱好人一生平安,我看好人就平安不了,他要什麼沒什麼他憑什麼平安?那些把自己的上下左右前後都設計得滴水漏的人,他們才一生平安呢!我跟不講道理的世界去講道理,我不是其蠢如豬?」 我輕笑了一下,「其蠢如豬。」胡一兵說:「世界不是不講道理,而是道理實際上有另外一種講法,報紙上看不到的講法。」劉躍進說:「大為幾個花籃對你刺激就這麼大?」 我說:「這只是一種象徵,後面還有一系列的內容。」 他說:「那也不必這樣偏激吧,大為你又走到另一個極端來了。」胡一兵說:「劉躍進你燕爾新婚,心情不一樣,我還是挺理解大為的。這個世界宣傳的時候講道理,操作起來講功利,會上講道理,會後講功利,沒錢沒權的人到哪裡都免開尊口。道理講得最好的人就是功利講得最多的人,因為他比別人看得透。 我早就想通了,不然我也不會往汕尾那邊跑了。幾年前有人說我幹這事,我能跟他把命拼了!」又說:「大為世界到底還是改造了你。有首歌唱是我改變了世界,還是世界改變了我,」他拉起嗓子唱了幾句,「你說是誰改變了誰?你改變世界,你是老幾?大為你以前總是說不進油鹽,我還想著你少點悟性沒救了呢,結果還是悟了,壞事變好事吧。浪子回頭金不換。」劉躍進說:「一兵你別把大為教唆壞了。」胡一兵抿了嘴笑,一根指頭點了他說:「還剩下最後一個堅守者,早晚也要悟的,沒有誰能夠抗拒歷史,這是宿命啊,宿命!」劉躍進說:「我就不相信什麼宿命,什麼大勢所趨無法抗拒這些說辭。他們放棄了,那是他們的選擇,戰勝不了自己所作出的選擇。真正有信念的人,在彈盡糧絕的境地中都能夠做點什麼,都能夠保持從容。」 我說:「我真的沒有力量保持從容,更要命的是想不出那種從容有什麼意義。 我自己要變壞的,要不一兵他教唆也教唆不壞。人不是幾句話就可以變好變壞的。 我再不變壞點,一輩子就完了,好多小青年都當科長了,我的臉都沒處擺了。 我沖著這張臉,我也不打算要臉了,要了這麼多年的臉,到最後還是沒有要到臉,生活的辯證法就是如此。人家看你臉上是科長處長,不看你臉上是好人壞人,你越要臉就越沒有臉。」劉躍進搖頭歎氣說:「想不到大為都變了,我對世界真的要刮目相看了。」 我就把自己的想法跟他們說了,又說:「你們見得多,路子廣,看看有什麼主意,讓我找一個切入點,一個入口,我有了靠近的機會也說一兩句有力氣的話來,大人物攏他一次邊不容易!」胡一兵想一想說:「讓他上一兩次電視怎麼樣?我還是有辦法安排的。」 我說:「他經常上電視,除非是中央台那還算回事。省裡吧,搞個專訪還差不多。」 他說:「個人專訪要省委宣傳部批,幾百個廳長,擺不平吧。再說你一開始就表忠心,也太明顯了,要不經意地說到他心坎上,讓他覺得跟你有默契,那才是水準呢。」這時豎在桌上的大哥大響了,胡一兵抓起來回話。 我心想這大哥大不知馬廳長有沒有,沒有了就叫胡一兵獻一份愛心,搞個新款式的來。仔細一想又覺得不妥,馬廳長可不是什麼都摟著的人,如果被回絕了,下面的戲就不好唱了。這時心中忽地一亮,陳列館,電信局有,衛生廳怎麼不能有?誰的豐功偉績,都在那裡陳列著,不就是進入了歷史嗎?我把這個想法講了,劉躍進說:「這合適嗎?省裡有幾百個廳級單位,都建一個陳列館,那要花多少錢又有幾個人去看?這個想法太黑色幽默了點。」 我一下子泄了氣。胡一兵說:「作為一個默契點,我覺得不錯。你說黑色幽默也有點黑色幽默,但在那個位子上的人不這麼想,也感覺不到。到了那個份上的人想法就不同了,什麼好事,哪怕代價再大,那也是他該得的。他們為自己考慮得最深最細,什麼事站在他們的角度一想,不合理的事也合理了,不然電信局的陳列館怎麼搞起來的?」 我說:「我總是把自己當作黑色幽默的最後物件,沒想過黑色幽默也可以發生在大人物身上。」劉躍進說:「大為你真的出這樣的歪主意?」 我說:「我再想想,再想一想。」 吃過午飯我和胡一兵回去,劉躍進摸著胡一兵的皇冠車說:「我們校長也沒有這樣的車呢。」新娘子摸著車,很有興趣的樣子,問這問那。胡一兵說:「在電視臺開車開慣了,出來了沒有車開,活著一點感覺都沒有。做生意的人,車就是一張臉,沒有臉誰相信你?」上了車我說:「想不到連我池大為都墮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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