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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我閑著沒事,就把我調去了。一共下去十個人,分成五個小組,我和血防辦的江主任在一個組,去華源,東源兩個縣。丁小槐具體分管這件事。出發的前一天江主任召集幾個人最後一次開了會,快散會的時候,馬廳長來了,丁小槐跟在後面。大家都感到意外,又覺得廳裡對這件事是足夠重視的。馬

  廳長一進門,江主任馬上站了起來,其它人也站了起來,我也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江主任在吸煙,馬上把煙摁滅了,說:「感謝馬廳長光臨指導,這是對我們工作的最大支持,也是我們工作的最大精神動力。」馬廳長說:「主要是來看看大家,要辛苦大家了。」丁小槐說:「馬廳長為大家講幾句吧。」就帶頭用力鼓掌,於是幾個人跟著鼓掌。馬廳長說:「這次調查,是一項嚴肅的任務,希望大家本著對人民負責,對工作負責,也對廳裡負責的態度,把工作搞好,不能有半點馬虎。

  我們需要的是準確的資料,資料是下一步工作的依據。廳裡給各縣血防辦的檔已經下去了。大家知道,這幾年我省在這方面的工作是下了大力氣的,成績是很大的,省裡部裡都一再給予了肯定。

  我們要珍惜成績,珍惜廳裡的榮譽。大家有什麼問題,可以找江主任,也可以找丁處長,他們是領導小組副組長嘛,直接找我也行,我掛了個組長嘛,我就講這幾句。」丁小槐和江主任在話音剛落時幾乎同時鼓掌,大家也跟著鼓掌。丁小槐說:「馬廳長剛才的指示非常重要,可以說每句話都很有份量。大家去的是湖區,又是搞血防調查,是危險的工作。馬廳長作了決定,除了正常的補助,廳裡另外撥一筆款,每人每天額外補助二十五塊錢。」

  我出這個差想著是個苦差,原來是個肥差。幾個人都喜形於色,馬廳長說:「大家不要高興,權利和義務是對等的,廳裡考慮了你們的情況,你們也要考慮廳裡的工作。」江主任說:「大家要更多從工作的角度考慮問題,不能各自為政。」馬廳長站起來,丁小槐像裝了彈簧似地跳起來,站在門口側著身子讓馬廳長出去,再送到外面,馬上又轉了回來,喉嚨裡哼哼幾聲,神態與一分鐘以前完全兩樣。他徐徐坐下來,緩緩地環視大家一周,悠悠地點著頭,慢慢地翻著手中的筆記本,喉嚨裡再哼哼幾聲說:「大家有什麼想法,」頓了一頓,「談一談,困難嘛,也談一談。」江主任說:「丁處長叫大家談一談。」

  我不做聲,我實在不屑於捧他的場。一個剛分來的大學生說:「廳裡的意思,是不是有個……」他用手比劃了一下,「有個……」又比劃一下,「比如說,有個指標?」丁小槐說:「什麼指標?」

  我輕笑了一聲,幾個人都微微笑了。丁小槐說:「具體的指標是沒有的,帶指標下去還搞什麼調查?結論在調查之後,不在調查之前,實事求是是我們的一貫作風,對不對?」

  我馬上說:「丁處長這個指示很重要,實事求是,這是我們廳裡的一貫作風。」那年輕人一臉疑惑,望望江主任,又望望丁小槐,說:「我反正跟在你們後面跑。」丁小槐坐在那裡很尷尬,江主任說:「丁處長說的實事求是的精神我們是需要的,但肯定成績也是需要的,兩者相輔相成。」丁小槐說:「是矛盾的對立統一。」

  我心裡想:「生活真的培養了這麼一批辯證法大師,比泥鰍還滑,左邊講過來右邊講過去總是他有理。什麼時候我學會了辯證法,就會有出息了。首先就要做到不要臉沒良心,它媽的。」

  我說:「怎麼都行吧,到時候江主任作具體的指示,我們跟著走,大家高興就好。」

  第二天搭車去華源,坐在汽車上我想著自己昨天隨口說出「怎麼都行」,「高興就好」這幾個字,這可不是偶然的,簡直就是這個時代的行動準則和生存策略。這是一種機智,一種聰明,又是一種圓滑,一種無恥。人人都是如此,誰來認真?這是王八旦的準則,可我還是無可奈何。

  我是個小人物,我肩上能壓多重?要是自己是個大人物就好了,我要把那些被顛倒的事情再顛倒過來,誰敢跟我來王八旦的這一套,我叫他四腳著地爬出個樣子給我看看。它媽的。

  到了華源縣,縣衛生局請我和江主任吃中飯,衛局長也來了。飯前我的一個朋友小吳,去年來華源認識的,在三河鄉當衛生院長,到縣招待所找到我,希望我說一聲,讓他也來吃飯,他想有一個接近衛局長的機會。

  我跟衛局長說了,就答應了。上了桌縣血防辦蘇主任致了歡迎辭。上來的第一個菜是清燉水魚,開了一瓶茅臺酒。江主任說:「大家隨便點好,我們也不是來一天兩天。」衛局長說:「省裡的客人平時請都請不到,都來到家門口了還不請那麼一請?」

  我說:「吃魚吧,草魚也就可以了,酒吧,秦池也就可以了,你們經費緊張,我和江主任也不怎麼沾白酒。」蘇主任說:「緊張也不在乎這一頓吧,有朋友來,就是發達的象徵,沒人來那才真的是死火了。」幾個人一再勸酒,江主任和我都喝了一小杯。

  我說:「小吳你想進步,要靠衛局長關照,你給衛局長敬杯酒。」小吳端了酒杯繞到衛局長那邊去,說:「衛局長給你敬杯酒,我們下面的人進步還要靠局長關照。」衛局長說:「好說,好說。」碰杯把酒幹了。酒至半酣,衛局長說:「再來一瓶。」

  我連忙說:「我們都沒那個酒力,來瓶秦池算了。」蘇主任說:「酒怎麼能喝雜的?」對服務小姐揮一揮手。吃了一個多小時衛局長到縣政府開會去了,蘇主任去結了帳,搖搖晃晃過來,我跑上去扶他在沙發上坐了,我說:「這一頓去了好幾百吧,酒都塊五百了。」

  他說:「吃是吃不窮的,不吃也富不了。」

  我說:「經常來人這麼招待,你們受得了?」

  他說:「羊毛出在羊身上,總不會出在狗身上吧。客人來了就不容易,可不能怠慢,這是應該的,也是沒辦法的。以後省裡考慮我們的實際情況,經費也應該鬆動一點。」

  我說:「不是說專款專用嗎?」他在我肩上拍一下說:「池同志你也不是外國來的,中國的國情你不知道?不然什麼叫中國特色?我們局裡只有我們辦公室有點油水,來了什麼人,招待費都記在我們的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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