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滄浪之水 | 上頁 下頁 |
一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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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我和丁小槐一家一家地看,哪個攤位有問題,是幾號攤位,賣什麼假藥,都寫得清清楚楚,問題絕對沒有。」 他說:「有人反映你有些地方看得粗,有些地方看得細,採集資料就可能不那麼准。」 丁小槐背後說什麼了?很明顯黃處長是想保住馬塘鋪,丁小槐就順著杆子爬上去了。 我說:「誰說我的數據不准,叫他來站在我面前說!我想他也不敢!」 他說:「這些材料廳裡做參考,個別地方去複查也是可能的。」出了門我心裡憋得痛,丁小槐是什麼東西?指鹿為馬!是鹿是馬不重要,重要的是上面願意它是鹿呢還是馬?哪怕上面不說什麼吧,也要鑽到他心裡去替他把事情想好處理好。事實都跟著大人物的意願走,權力真它媽的是個好東西!我還要講良心,我他媽的真沒有用啊! 後來聽說又有三個點複查了,其中就有馬塘鋪。 我裝作不知道這件事,心裡卻冷了半截。世界上的事,擺在那裡一清二楚,居然還可以另有說法!太荒謬了,太滑稽了,太可怕了,不可能!可我再怎麼說不可能,這都是事實。怎麼樣?沒有辦法。稍微使我感到安慰的是,鹿鳴橋市場還是沒有被砍掉。 有天下棋時我忍不住把這件事給晏之鶴說了,他盯了我足有半分鐘,突然說:「你怎麼敢跟我講這些事,你知道我跟誰誰是什麼關係?轉個彎就到誰誰耳朵裡去了。」 我大吃一驚,一種恐怖的窒息扼住了我,血都湧到頭上來了。他又笑了說:「我看你也沒比誰的頭腦中缺根弦。」 我說:「人都那麼聰明還該留點道理給世界來講吧,不然世界也太可憐了。」他輕聲一笑說:「道理?那是你講的東西?」 我說:「道理就是道理,誰講它還是道理。」他輕笑一聲說:「當頭炮!」 馬廳長要去安南地區檢查工作,把我和丁小槐帶去了。這樣我知道晏一鶴並沒有去彙報什麼。到安南已是晚上七點多鐘。車開到衛生局,我說:「不會沒人吧?」大徐說:「有人沒人要看是誰來了,你來了那就沒有人了,今天到半夜都會有人。」到二樓辦公室,果然有人,而且是六個人。見了馬廳長,殷局長說:「等得我們好苦,廳長!算著您最遲五點鐘 到的,七點還沒到,我們心裡都那麼緊緊揪著,不敢往壞處想。」丁小槐說:「馬廳長在豐源作了一個精彩的演講,就耽誤了。」說著順勢站到馬廳長身邊,擋住了我。馬廳長說:「這是小池。」把我叫上來,「北京中醫學院的研究生,我把他留在廳裡了。」殷局長使勁和我握手,又跟丁小槐握手。丁小槐垂著眼不做聲。 我想:「馬廳長的眼睛到底是雪亮的啊,你以為你想著要壓我就真的壓著了?」這握手一先一後,說起來不算個屁事,可在這個份上可不是一件小事啊。 吃了飯殷局長幾個把我們送到神鹿賓館,反復交待了經理,就去了。馬廳長是一個套間,另外兩個單間,丁小槐想一個人一間,大徐說:「誰不怕打鼾就跟我一間。」他打鼾是出了名的,有透過牆的力量,每次出來都不敢住馬廳長隔壁。丁小槐說:「只怕我也打鼾。」見他這樣不肯為別人考慮,我說:「那你們那個打鼾的住在一起,等於聽自己打鼾。」丁小槐說:「那還是徐師傅自己一間算了。」大徐去了,丁小槐把小紙箱打開,是一個豆漿機,開始給馬廳長磨豆漿,一邊說:「馬廳長從來不喝豆粉沖的豆漿,口感不行。」 丁小槐找地方煮豆漿去了,馬廳長洗完澡,到我們門口看了一下,我想著有什麼事,就跟了過去。馬廳長拿出圍棋說:「池大為聽說你也會幾下子?」 我說:「也會那麼一點。」這時丁小槐端了熱豆漿進來,往桌上一放,順勢坐了下去說:「馬廳長今天再跟我下一盤指導棋,讓三子。」馬廳長說:「今天讓五子。」丁小槐說:「那我一定要贏一盤,大為看我贏呀。」又說:「我們跟馬廳長下棋,那是李鬼碰見了李逵。」下著棋馬廳長隨口說:「忘記帶襪子來換了。」丁小槐說:「我這就去買一雙來。」卻看著我。 我說:「我下去看看?」回來說:「到處都關門了。」這時丁小槐已輸了一盤,還要下一盤,我就回房去了。 很晚了丁小槐才回來,端個盆子出去了,好一會還沒進來。熱水瓶裡沒水了,我端了杯子去打開水,看見丁小槐站在樓道盡頭的電水爐邊,見了我想擋住什麼似的。 我一眼看見電水爐上烤著兩雙襪子,知道他把馬廳長的襪子洗了在烤幹。 我裝著沒看見,接了水就走了。半天他進來了說:「還沒睡?」躺下去摸出一本書來看,我瞥一眼是《圍棋初步》。 我說:「你還不睡?看什麼書?」 他說:「就這本書。」把書揚了一下,又問我看什麼書。 我說:「何夢瑤的《醫碥》。」 他說:「鑽研業務,那好。等你成為當代李時珍了,我就有寫回憶錄的第一手材料。」 我說:「我其實也想學學圍棋,學好就好了。」 第二天早上我醒來,馬廳長叫我,說:「到外面看看有襪子沒有,買兩雙來,要純綿的。」一會我買來了,馬廳長說:「丁小槐吧,他還是好心,昨晚把我的襪子洗了還烤幹了,怪不得我起來找不到襪子。 我看見兩雙襪子烤在那裡,是不是把我的和別人的一起洗的?這裡的盆子也不能用,腳氣病很容易交叉感染的。 我有一年穿了賓館裡的拖鞋害上了腳氣,天下的藥都用盡了,真菌比日本鬼子還頑強些。」 我想,丁小槐在一雙襪子上動這麼多腦筋,他不怕馬廳長看小了他?吃早餐時丁小槐低頭看馬廳長的腳,發現襪子不是自己洗的那一雙,臉上很不自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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