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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你不是本地人麼?」

  「不是。」

  「那麼你跟沈池是……?」

  「在我來雲海之前就已經認識他了。」仿佛是猜到方晨的意思,承影微微頓了一下才說:「但我最初會定居在這裡,只是因為工作的原因,跟他沒什麼關係。」

  「原來如此。」方晨說:「聽沈池講你是醫生。」

  「嗯。」

  方晨讓人開了瓶啤酒,倒上兩小杯,笑道:「這個職業很好。來,我敬你吧。」

  「敬什麼?」承影微微彎著嘴角,等待下文,心情看似不錯。

  「敬救死扶傷!」

  清脆的玻璃杯相碰的聲音,卻令承影有點恍惚,她喝完酒才鬼使神差般地回憶起來:「救死扶傷這個詞,沈池第一次知道我的職業時,好像也是這樣評價的。」

  「是麼。」方晨只當是打發時間,邊吃東西邊好奇地問:「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在臺北,我認識他的時候,還在念高中……」

  多麼奇怪,對著一個尚算陌生的女性朋友,她似乎反倒能夠坦然地聊一聊自己與沈池之間的事情。

  那些塵封已久的記憶,平時被深深地鎖在腦海的最深處,輕易不肯也不願再翻動它。可是就在今晚,坐在喧鬧嘈雜的路邊,她才發現自己的記憶力原來竟是這樣的好。

  明明已經隔了這樣久,但她竟然全部都記得。

  其實早在那個清晨,沈池帶著刀傷脅迫她替自己包紮之前,他們就已經見過一面了。

  那時候,她剛到臺北還沒多久,最先認識的倒是沈池身邊的一個弟兄,名叫宋鈞。

  宋鈞是當地出了名的小混混,當時也不過才十七八歲,明明是個長相清秀的大男孩,可偏偏性格頑劣反叛,打架鬧事總少不了他。某次他在學校大門外頭亂溜達,冷不防撞見剛剛放學的承影,之後便發動了猛烈而直接的攻勢,連著好幾次約她吃飯看電影,卻都被她巧妙地避開了。

  誰知她越是躲,他就仿佛越是覺得有意思,最後竟發展到蹲在校門口特意堵她,一天兩次,並樂此不疲。

  要說一點都不害怕,那是假的。

  初到臺北,在那樣一個陌生的環境裡,她似乎總是缺少安全感。班上也有玩得要好的女同學,聽說了她的情況,便自告奮勇每天陪她上下學。

  可總難免有落單的時候。

  那天死黨阿珍不在,她下完自修課,遠遠就看見那個已經很熟悉了的身影,穿著白T恤和淺藍色的破洞牛仔褲,染著一頭黃毛,正靠在大門口的牆壁邊抽著煙。昏黃的燈光下,又隔著一些距離,其實他的面孔不甚清晰,倒是左耳垂上的耳釘閃閃發亮。

  連續一個禮拜都被這樣精神折磨,承影幾乎有種瀕臨崩潰的感覺。她不明白自己怎麼就招惹上了這種人,像個牛皮糖,甩都甩不掉,簡直如影隨形。

  偏偏那天晚上特別黑,月亮被雲翳遮得嚴嚴實實,沿途的路燈光線幽暗,她抱著書包越走越急。可是,無論她走得多快,身後始終有人跟著自己,不遠也不近,就那麼亦步亦趨地跟著,偶爾還會吊而啷當地吹聲響亮的口哨,輕浮地喊她的名字,明顯就是以捉弄她為樂。

  她覺得自己簡直是受夠了!既不想回頭答理,又實在煩得要命,心中很有一種明天就去辦理休學手續的打算。

  所以,當她拐進回家必經的那條小路,卻險些不小心撞進一個陌生懷抱的時候,幾乎是下意識地,她想都沒想就伸手抓住對方的手臂,語氣懇切地求救:「請你幫幫我……後面有壞人跟著我,我很害怕!……」

  事後想起來,這樣的求救,本身就是一種極為危險的行為。

  夜那樣黑,路又偏僻,她甚至還沒來得及看清楚對方的長相,就已經將那個人當成了救星。

  其實是她低頭走得太急,撞到他的時候,因為距離太近,她甚至能夠聞到他身上有很淡的煙草味,混在另一種冰涼的、仿佛薄菏一般的氣息裡。

  碎冰一般,凜冽而沁人。

  初夏的一陣夜風沿著牆角悄然拂過。

  她走投無路般抓著他的手臂,觸到的是棉質的襯衣衣料,十分柔軟,還帶著陌生男性的體溫。而說話的同時,她也微微抬起頭,終於有時間看清楚那人的臉。

  此時,遮蔽滿月的雲層恰好被微微吹散開來。

  天際那一點隱約的銀白月光正好就掃落在他的側臉上,年輕而又英俊的線條被勾勒得無比清晰。她看見他微微垂下目光,也正同樣地看著自己,眼底是一片異乎尋常的深亮。

  她慌不迭路,而他卻無比鎮定,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並沒有伸手推開她,而是不緊不慢地轉移了視線,朝著她身後看過去。

  仿佛有人壯膽,她也跟著回過頭。

  宋鈞不知何時已經停下了腳步,隔著十余米的距離,臉上還是一貫散漫不羈的表情,只不過語調忽然變得正經了,耳垂上的耳釘閃了閃,很快便開口喊了聲:「老大!」

  她一時還反應不過來,就聽見身旁的年輕男人說:「這麼晚了,你在這裡做什麼?」

  這個人有一副極其好聽的聲音,在深夜的空氣中慢悠悠地劃過,帶著近乎慵懶的磁性。而她卻只是愣了片刻,手便微微一抖,仿佛被人拿開水燙了一下,十分迅速地從他的手臂上滑了下來。

  她往旁邊退了兩步,不禁一臉戒備地重新打量著眼前這個男人。

  他穿著黑色長褲和黑色的棉質襯衣,袖口隨意地半卷著,一隻手還插在褲子口袋中,看到她瞬間受驚的表情,他似乎覺得好玩,薄唇邊露出一點十分輕微的笑意。

  「這麼說來,是英雄救美了?」方晨聽得有趣,忍不住笑著打斷道。

  「也算不上。我倒是情願當時沒被他救。」

  因為想到後來的種種,承影說這句話的時候心思曲折迂回,可方晨哪裡聽得懂,只當她是開玩笑,不禁感歎:「這樣的相遇方式稱得上浪漫了,倒像書裡的情節。」

  承影端起酒杯,冰啤順著喉嚨一路滑下,但那一點苦澀卻始終纏繞在舌根久久不退。

  她換了個話題,問方晨:「一會兒還想去哪兒逛逛?有什麼東西想買的嗎?」

  「你陪我去買玩具吧。」

  「玩具?」她似乎有些訝異:「你有孩子了?」

  方晨彎著眼角笑起來,放下筷子:「怎麼,不像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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