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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男人回過神就爬著過來,口齒不清地抓著方揚褲腳,連連叫大哥,「大哥,我知道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敢了!」看方揚沒吭聲,又爬到旁邊的李耀祖跟前,重複剛才那句,「大哥,我錯了!以後不敢了!」又換來一腳,李耀祖中氣十足地大吼:「你他媽還有以後?」又是一腳,這一腳讓男人仰躺了好一會兒,再起身的時候眼淚鼻涕連成一片,他突然轉身指向角落的楊小霞,帶著哭腔又是罵又是指責,急切地想推卸責任,「都是這個賤貨,她勾引我的,大哥是她勾引我的!」男人又爬了過來,拉著方揚的褲腳孩童般巴巴地望著方揚,「這女人告訴我回來和我睡一覺,她就一直給我發短信,問我到哪裡了到哪裡了。我被按翻的時候才知道可能是這賤貨搞的鬼。大哥,我知道錯了,我他媽混蛋!」男人說著往自己臉上狠扇了一掌過去,又巴巴地爬過來,「大哥,我不該捅劉隊,我是失手的,出關卡後劉隊就問我到底帶了多少毒品,說那邊很明顯是有準備的,還要再次搜身,結果那女人又給我短信,見我沒回她又打電話過來,我一直沒接,劉隊就要翻查我的手機,這他媽的是什麼爛事啊!我能讓他知道我和這女人演了場鬧劇嗎?其實我也想過回來後跟你坦白,但是當時他一直逼我,後來就起了矛盾。大哥,我真沒想過跑!這多大個事啊我值得跑嗎?」男人說著就開始啞著聲痛哭,嘴張得大大的,李耀祖不動聲色地操起瓶子,眨眼的工夫就砸了過去。男人痛苦倒地,手捂在頭上開始蜷縮起來,喉嚨裡發出斷續的呻吟聲。

  角落的楊小霞已經呆了,我也呆了,直到有人也把她拎過來扔在跟前,我才回過神。李耀祖似乎對施虐產生了熱情,他揚手一巴掌,跟熊掌一般,楊小霞的臉在昏暗的燈光裡也明顯地猛然腫脹開來,驚魂未定,就見李耀祖濺出了口水沫子,他罵:「楊小霞,養不熟的婊子!給了你那麼多,喂不飽你,你他媽連我都出賣!」

  楊小霞搖晃著頭說:「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淚流滿面有氣無力有些慘不忍睹。

  又是一巴掌,李耀祖力大如牛,抽回手又說:「偷人都偷上癮了!還不認帳!你到底偷聽了多少?你知道多少?給哪些人說過?」

  楊小霞跪爬過去抓住李耀祖肥胖的手,聲音戰慄,「耀祖,耀祖你相信我,我不是出賣你,我沒聽到多少,我也沒告訴別人,我只偷偷告訴了一個記者,我沒告訴他是你。耀祖你要相信我,我們都那麼多年了,我會害你嗎?我只知道你托方揚捎人回來,那人帶了樣品,我不知道樣品是多少,真的只聽到大概,所以我才問他到哪裡了。真的,我從來沒想過背叛你,你要相信我!我不是針對你,真的真的,我只是想害方揚。」

  李耀祖又是一掌,這次楊小霞無力起身了,在地上蠕動半天,李耀祖起身一腳踩上去,跟踩蟑螂一樣,「你想害方揚!你沒說?公安那邊你沒說?要不是以為你信口雌黃連部隊都出動了!」

  楊小霞在地上痛苦而絕望地掙扎,嘴裡發出並不清晰的話語:「對不起,以後不敢了,放過我吧。」哭得淒慘異常。

  李耀祖啐了一口唾沫,收腳問方揚:「都聽你的,看怎麼辦?」

  方揚皺著眉,沉默一會兒叫身邊的人,「先把嫂子帶出去!」有人過來要帶我出去,我呆呆地回不過神來,地上的楊小霞突然像明白了什麼似的,她縱身撲到我腿邊,號啕地叫我,「漫漫,漫漫你求求方揚,你求求他,我把史良還給你!我不要了,我求你了!」然後又轉身撲向方揚,「方揚,你大人有大量,我求你了,我和漫漫是同學啊!方揚,你饒了我吧,我求你,好不好?你讓我做什麼都可以!」

  那個晚上,我看到了人性的污穢,楊小霞的,方揚的。在出門前,我回頭叫方揚,他並不理我,眼神迷茫的不知在看什麼,那個樣子很陌生,陌生得讓我覺得害怕。

  其實楊小霞犯的事情並不算嚴重,嚴重的是她的刻意舉報導致的嚴重後果,或許還有她對李耀祖所謂的背叛。他們要殺一儆百。

  我沒想到楊小霞會做這麼幼稚不計後果的事情,看來,她是真的恨我恨到快要喪失理智,以至於一點風吹草動就處心積慮費盡心思,最終卻落了這麼個得不償失的下場。

  夜色深濃的時候方揚帶我回家,一路上我的電話響個不停,史良憂心忡忡地撥了一遍又一遍,我就任它響著,全身乏力而委靡。方揚沒有說話,他把車開得飛快,整個路程我只問了他一句,「你把楊小霞怎麼樣了?」他也只答了這一句,「我不動她,李耀祖也不會放過她!這是規矩!」

  我似乎聞到方揚身上的血腥味,雖然他一身素白乾淨,可是密閉的車裡卻有異樣的味道,他說出的話冰涼,沒有半點溫度。

  方揚為什麼不隱瞞下去,他為什麼要讓我知道這些,他為什麼要告訴我他曾經是做什麼的。

  窗外的風景一路變幻,橋、人流、紅燈、霓虹閃爍的大廈,最後到了我家樓下。看到開啟橫欄的保安,我才從恍惚中回過神來,到家了,可是我感覺連下車的力氣也沒有,臉上有不知何時染上的淚水,將幹未幹。方揚見我不動,獨自下車開了車門,沉默地把我抱下。有風拂過,徹底風乾我的臉,也讓那裡更加冰涼。走到電梯口的時候看到同樓裡些許陌生、些許熟悉的情侶,女人用奇異的目光看我們,然後用嬌嗲的口氣對男人撒嬌,具體說的什麼我沒聽清,我虛弱地陷入一片茫然,方揚抱著我和他們一起進了電梯。

  上升,停止,情侶走出電梯。

  又上升,停止,我們到家了。

  那一夜我躺在床上,無法入眠,輾轉反側,方揚默默地給我倒水,默默地坐在床頭抽煙,他還把我的手機關上,後半夜,他開始和我說話。

  他叫我的名字,「漫漫,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

  我側身背對他,依然無法說話。

  方揚說:「你的眼睛,你知道嗎,在機場,我看了就想把你摟到懷裡,你讓我想起自己的母親。她跟你一樣,常常不停地抽煙,一根接一根地。她這輩子過得很草率,草率地跟著我已婚的父親到海南,草率地生下我,父親在我十歲的時候死了,她草率地結果了那個男人的生命。她開始抽煙,目光呆滯,直到我們到成都,她老了,生活的寄望變得微薄而單純,我是她唯一的希望,唯一的親人,她把自己的愛都給了我,可是我最終帶給她的,還是絕望。她死了,自殺。」

  方揚的聲音有些哽咽,他似乎又點了一支煙,我聽到黑暗裡窸窣的聲音,打火的聲音。

  良久的沉默。

  他終於把煙抽完了。

  方揚在我身邊躺下,手輕輕地搭在我的腰上,他繼續告訴我,他走了和父親一樣的路,為李耀祖賣命,販賣毒品。他的父親摧毀了母親的生活,帶給她波折和痛苦,而他,摧毀了母親唯一的希望。她懇求他,痛駡他,威脅他,最終未果。母親的死帶給他震撼和內疚,他金盆洗手了,他回頭了,母親用死亡挽救了他,他希望得到泉下母親的原諒。

  可是已經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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