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包在紙裡的火 | 上頁 下頁 |
七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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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原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告訴我,他選擇B。他的理由是:當一件不幸的事情發生之後,傳播者不僅要告訴人們損失,更重要的是要向人們傳達希望。在這件事裡,50個人生還是一個奇跡,從這個奇跡中傳遞出來的就是希望。 我沒有對他的選擇做出任何評價。在那個時候,我突然感到心裡有某種東西鬆動了一下。後來,我曾經用這樣的方式去理解蕭原的計畫——他正準備把一道選擇題交給周自恒: A.彌補過失(同意蕭原的請求)。 B.掩蓋過失(拒絕蕭原的請求)。 我希望周自恒選A,但是……第二天下午,當蕭原從周自恒的辦公室出來後回到17樓時,我立即知道了答案——他的臉上有我熟悉的陰鬱表情。 我沒有安慰他。我曾經警告過他,如果你對一件原本無望的事情充滿希望,那麼你將收穫更大的失望。我想,也許蕭原正在體會我所說的失望,我很清楚那是什麼樣的滋味。 蕭原告訴我,他甚至沒能講完他的計畫就被周自恒打斷了。周自恒對他說:「不許你再提這件事!」 蕭原還想進一步解釋他的計畫,又一次被周自恒粗暴地打斷了。周自恒說:「如果你再提這件事,就給我滾出去。」 蕭原當即放棄了他的計畫,他轉而對周自恒說,希望報社能借出10萬元錢,先挽救小雨的生命,以後讓她的家人來還這筆錢。 「她的家人?她哪裡還有家人?難道等她長大了掙到錢以後再還?得了這種病的人,能不能長大還是個問題。」周自恒說。 蕭原說,小雨還有一個姑姑,可以讓她寫個借條。如果這樣也不行,他願意給報社寫一張借條,為這筆錢做擔保。他還想到了還款方式:報社每個月從他的工資裡扣一部分錢,直到還清為止。 周自恒拒絕了這個請求,他希望蕭原放棄這個想法。他告訴蕭原,他正在進行爭取進入報業集團編委會的第三次努力,眼下正是一個關鍵時候,所以他不希望生出事端來破壞他的計畫。 蕭原認為周自恒的計畫與借10萬元錢給小雨治病並不衝突。但周自恒說:「怎麼不衝突?現在我做任何事情都要謹慎,報社又不是取款機,10萬塊說借就借。如果我今天批個條讓財務部把10萬元借給你,明天就會有人去集團領導那裡告狀,說我挪用公款。」 「我可以給你作證,你沒有挪用公款。」蕭原說。 「你作證有什麼用?他們肯定還會問你,借10萬元去幹什麼,你怎麼回答?」 「我告訴他們,借錢是為了給小雨治病。他們不會不同意吧?」 「他們無所謂同意不同意。」周自恒說,「但是,他們會想起當年老太太墜樓的那件事,還是會對我的計畫產生不良影響。」 「不管怎麼樣,如果你並沒有做錯什麼,將來肯定能說得清楚。」蕭原說。 「說得清楚?」周自恒輕蔑地笑了一下,接著說,「上次有人告我黑狀,說我亂搞兩性關係、說我『拉山頭』排除異己,還說我貪污,上面來查的時候,我也都說清楚了。那時候我以為都說清楚了就沒事了,但是,那些事後來還是影響了集團領導對我的看法。」 蕭原還想進一步爭取時,周自恒已經很不耐煩地試圖結束談話了。周自恒說:「別的事情都好商量,這件事就是不行。你為什麼非得糾纏這件事?我警告你,你不要再提這件事,否則連你自己都會有麻煩。」 蕭原說,他當時就被激怒了,他決定發洩一下,所以他對周自恒說:「你們請朋友吃一頓飯、唱一次卡拉OK,一次就花幾千塊,每年花掉的招待費就有十幾萬甚至幾十萬,報社可以給你們的業餘活動買單,怎麼就不能借出一筆錢來去救一個小女孩的生命?」 周自恒也被激怒了,但他並沒有發作,只是冷冷地說:「這是高層的事情,沒必要跟你解釋。無論你說什麼,我都不會同意。」 「可是,那是一條命啊?」蕭原緩和了一些,他仍在進行最後的努力。 「這世界上的命多了,你都要去管嗎?」周自恒冷冷地說。 「如果你欠了別人一筆債,你要不要還?」蕭原說。 「什麼意思?」周自恒臉上現出驚訝的神情。 「報社欠了那個女孩的,當然要還。」蕭原說。 周自恒揮揮手,似乎要把蕭原帶給他的不快趕走。他說:「報社欠她什麼?報社從來就不欠她什麼。」 蕭原已經無法抑制自己的情緒了,他不顧一切地繼續發洩:「你當時在場對不對?小雨的奶奶死的時候,你就在場對不對?你知道崔哲為什麼拿不出那筆錢來對不對?你還授意崔哲對員警說老太太是來敲詐報社的對不對?你說過誰對外說這件事就嚴懲不怠對不對?如果大家都知道你那天的表現,你這個社長還能當得安穩嗎?」 我認為蕭原太衝動了。我說過,衝動必有後果。根據我對周自恒有限的瞭解,我知道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有下屬膽敢當面威脅他。 蕭原說,他也不想那樣衝動,但他終於還是沒能忍住。 周自恒變得暴怒,他猛地折斷了一直握在手裡的鉛筆,大聲吼道:「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我告訴你,我對你感興趣的時候,你就是一個部門主任,我對你不感興趣的時候,你什麼都不是。你他媽敢威脅我?我告訴你,你敢說出去,我會讓你立即失業。滾!你給我滾出去!」 就這樣,蕭原的計畫失敗了。在我看來,事情並不如此簡單,接下來周自恒將會怎樣對待蕭原還是一個問題。我說過,如果周自恒生氣了,他就會想辦法把已經發給別人的「禮品」(權力)收回自己的口袋裡。 但蕭原似乎並不在乎這個問題,他仍然沉浸在他自己設置的一個難題中——小雨的命運。他說,離醫生當初所說的「大限」只剩不到一年的時間,那10萬元似乎成了小雨命中註定的一個結。他希望能幫助小雨解開這個結,但他實在想不出別的辦法。在這樣的焦慮中,這件事情也成了他心中的一個結。 我問蕭原,小雨的姑姑吳敏為什麼不去想辦法? 蕭原說,吳敏一直在醫院裡照顧小雨,但她也沒有想到什麼好的辦法。她自己也有一個家庭,還有一個兒子需要撫養。 我又說,能不能跟醫院談談,讓醫生先給小雨手術,等她的家人想辦法籌到錢之後再還給醫院。 蕭原說,他已經試過這個辦法。通過於薇的幫忙,他找到了醫院院長,試圖寫一張借條為那筆錢做擔保,但那個院長認為借條上的數額過於巨大,出於對風險的擔憂,拒絕了他的請求。 「你說,還能有什麼辦法可以挽救小雨?」蕭原的眼睛裡閃過一片茫然。 我不知道還能有什麼辦法,於是我沉默了。 蕭原閉上了眼睛,他的手指又開始在桌面上「彈琴」了。這一次的「演奏」時間長達五六分鐘。待「琴聲」停止之後,蕭原睜開了眼睛。與以往不同,這一次蕭原臉上的表情並沒有任何變化——我知道,這說明他並沒有想到新的辦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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