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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善於遺忘該遺忘的,是一種境界。人類倘若缺乏好了傷疤忘了疼的能耐,或許要少很多的重複折騰,也必定會少很多相似的快樂與幸福。

  是的,幸福的感覺總是要以痛苦為參照物的,尤其在男女情愛這種以滿足和調節生理需求為初衷,卻常常以擾亂心理秩序為結果的事情上,酸楚苦澀就像公證員一樣,必須有他們的介入,一段愛情才能得到最有力的見證。

  在此,需要加注的是,以上結論的論據大多來自於我自己。我是個典型的個案,也只是一個案例,我不知道像我這樣的女人多不多,也就不敢說我的結論是否是百分之百的有道理。

  在我情感空當的日子裡,沒有了等待與守望,沒有了魂不守舍的牽掛和莫名其妙的憂鬱和偏離常態的胡思亂想,沒有了動情的重複表白和互相有意無意的監督,沒有了固執己見的激烈爭吵,沒有了冰釋誤解後的真情相擁,手機裡沒有了期待,夜晚的電話也靜默到仿佛老僧坐化。那個時候,靈魂與肉體的自由空間拓展到無限大,在那樣無限大的時空裡,我的靈肉彼此相攜,像清除了任何羈絆的愛侶,像剪斷了線頭的風箏,情投意合卻又毫無目標沒有方向地私奔。

  那的確是靈肉都自由自在的日子,但同時也是靈肉無所歸依的日子。在那些平淡如水的日子裡,來來去去的男人,像賓士的列車外的風景,有的美麗,有的生動,有的別致,他們或帶著親切的微笑,或發出無比誘人的蠱惑聲,一一閃過我的窗口。我欣賞著,戴著太陽鏡,像欣賞陽光下真正的風景一樣。我鼓掌,也喝彩,為他們的真情表白或激情演出,以觀眾的身份。遠遠的,一路就這樣看過來,卻始終不敢走近,更不敢登臺與他們共舞一曲。不敢走近是源於害怕,不敢共舞是源於不敢放肆。其實我從來不是一個膽怯的女人,甚至可以說,非但不膽怯,還很具反叛性。一個具有反叛性的女人,是真正的勇者。但失落過一次刻骨銘心的戀情,我變得無比的心虛。我心虛不是因為對自己缺乏信心,而是對男人失去了信任。

  我知道這個世界除了時間能夠恒久,其他都只是短暫的;我也知道紅塵中,時間能夠證明的只有死亡,但我依然渴望恒久不變的愛情,始終不渝地追求著天長地久,並病態般熱愛著與努力著想要攀登一起慢慢變老相守白頭的境界。冷酷的現實告訴我,男人只需要活在當下的情感,如果把征服女人的身體當做男人生命和生活裡的副業的話,那麼男人只喜歡創業,完全不喜歡或者不屑于守業。女人是男人的戰利品,也常常成為男人的私有財產,但這樣的戰利品多起來,這樣的財產堆砌到成為累贅的時候,棄之如敝屣也就在意料之中。於是,心一度冷到冰點,曾一度以為自己對男人的愛被男人無聲無息地閹割了。

  心,於是好生蒼涼。

  當飄著玫瑰花香的時節有人用奇怪的眼神不斷偷瞟我空空的桌子的時候,當只能攜著自己的影子走在晚歸的氣息裡的時候,當獨倚樓臺悵望夜空繁星點點聆聽城市不知疲倦的喧囂的時候,當收到朋友喜氣洋洋的結婚請柬的時候,當節假日舉杯痛飲祝酒詞只是自說自話的時候,濃濃的蒼涼感便開始侵襲我的靈魂,繼而入侵我的身體,忍不住傷感以至於潸然淚下。那個時候很清楚地知道,欲望並未死亡,愛情的爐子裡還有火星閃閃。

  坦白說,我不是一個外向型的女人,我的情感不到成熟的時機常常深藏不露,以至於有很多朋友說我太冷。但這並不影響我真切地熱愛著紅色,熱愛著與火焰雷同的色澤。那是欲望蓬勃生長的象徵,是渴望燃燒敢於燃燒的見證。而愛情是最纏綿悱惻最生動美麗最無法抗拒的欲望,她像休眠火山裡滾燙的熔漿,在我的體內衝突奔湧,時刻期待著被引爆。

  但是,環顧四周,無數次的驀然回首,那人一直沒有出現在燈火闌珊處。世界如此之大,竟然找不到與我的愛能夠一路同行的人。

  不知道什麼時候,不知道因為什麼,我成功地被打造成男女情感上的獨行客。

  於是,清晰地觸摸到心的蒼涼。

  但依然被人們在單身的身份面前冠以"快樂"兩個字。坦白說,卻一直沒弄明白"快樂"的確指。如果說快樂只是一種心境,而所有的心境都可以依靠自己營造,那麼快樂與否和單身與否應該沒有必然的聯繫;如果一定要強調因為"單身"所以"快樂",那麼我以為,我們的結論其實是"自己的快樂與他人無關"。真的與他人無關嗎?答案顯然是不正確至少是不完全正確的。掃描一下單身男女的生命原野,或許會發現,那裡其實滿是清涼與蕭瑟,快樂往往是外顯的,是做出來給他人看的,內心的苦楚唯有自己知。可以這樣說,每一個單身的生命背後,都或多或少有著無法言說的淒意。幾十年短短的人生旅途,沒有誰真的願意一直形單影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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