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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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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可惡的該死的讓人一輩子都會詛咒的周川,存心想懲罰她,存心要她當眾出醜。他要把她渾身的傲氣連同女人特有的尊嚴,不留一絲一毫,統統全部打掉。 紅秀並不甘心就這麼輕易地被周川打敗,不忍心失去自己的尊嚴,是死是活也要把溜子槽馱出去。屁股上端的肌肉,已經被溜子槽硌得腫脹起來,疼痛得再也承受不住任何壓力。她乾脆把它騎在腿襠裡,彎下腰憋住氣,像拖著一頭待殺的肥豬,一步步一寸寸地往外挪去。 她那雙嬌巧的小手,被沉重而粗糙的鐵塊磨出了幾個血泡。血泡被鋒利的石渣割破了,鮮紅鮮紅的血,混合著淋水從溜子槽上淌下來。 她那兩隻胳膊疼痛得像抽筋一樣難受,後來麻木了,漸漸失去了知覺,除了一種像沉重的鐵鍊般鎖住四肢的疲 憊,全身木木的什麼感覺也沒有了。 由於極度的疲 憊和兩手的傷痛,紅秀一步步往前挪動的機械動作終於停止下來,沮喪透頂地朝著前方望了一眼。前方只有兩步距離的光明,除此之外便是無盡的黑暗。在嚴酷的現實面前,下井時胸膛裡奔湧的血液漸漸開始凝固。一個平日裡號稱潑辣和有志氣的倔強女人,此時此刻全身竟感覺連頭髮絲那麼一點點力氣也沒有了,草包地一屁股癱坐在滿是淋水滿是石渣的溜子槽上。她出神而疼惜地看著兩隻發疼的手,血淋淋的手心裡,嵌著一絲一絲被石渣穿破又被煤炭染黑的皮肉。她不由自主用嘴吮著傷處,像無辜的孩子受了委屈挨了毒打,淚水如兩道長長的小河流淌著。 紅秀眼裡最崇拜的人要數煤礦工人,他們由地面來到這五百米的地下,八小時弓著脊背在這裡勞作。在這不見天日的地獄裡,他們不但呼吸著帶有煤塵的空氣,生命還無時無刻都在經受死亡的威脅。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除了不幸攤上突發的事故受了重傷,或者被兇殘的死神掠去生命,他們或許要在這陰森森讓人恐怖的世界裡辛勞一輩子。 掰著指頭數一數吧,這些礦工們有幾個是大官人有權者人家的子弟?全是些被人踩在腳下的平頭小百姓。 轟隆顱… 是哪一個科室的幹部被沉重而堅硬的溜子槽壓急了,想舒展一下彎曲的腰杆,不小心碰到巷道頂端張嘴垂下來的二合皮。一塊像門板大足有二十公分厚的岩石,由於受到震顫而斷裂了,夾裹著一股怪風俯衝下來!好險啊!只差頭髮絲那麼一點點,他就會被滾落的岩石砸在下邊。 從最後一個已經超越眾人走在前邊的周川,趕忙放下身上的溜子槽匆匆跑回來,見沒傷人這才放心地出了一口粗氣。他扭過身子,二杆子相狠狠把那位科室幹部罵了個狗血噴頭:娘的個X的,你的眼沒長在臉上,藏腚溝子裡去啦?這裡又不是公園,想走想跑想自由就那麼隨便的,屎湧到腚門子也不能蹲在槍口上拉呀……只要沒傷著你就算交好運啦,別看這麼多的溜子槽,也沒有你那條小命值錢啊!萬一出了事,我怎麼向你的老婆孩子交待? 周川發起火來,訓斥部下就像老子訓斥兒子,部下們是不敢和他對抗的。那位科室幹部一聲不吭,重新背起溜子槽弓著腰朝外走去。 撕心的恐怖使紅秀那高度緊張的神經,像拉滿弦的弓一樣隨時都會繃斷。她的精神絕望到了極點,而後又從極點徹底鬆馳下來。她已經筋疲力盡,手上鑽心的疼痛使她對周圍的一切看得淡漠了。一瞬間,她的那顆心仿佛經過了一個世紀的磨練,霎時她身上不再存有恐怖和驚異的字眼。她平靜地坐在溜子槽上,把疲 憊的身子倚向冰涼的石壁。她想舒展一下酸疼的筋骨,想閉上眼睛陷入久遠的沉思。 人啊人,真是一個複雜的難以琢磨的怪物,剛才下井時興高采烈春風得意,一種莫大的愛情,使她的心情開闊得像一片晴朗的天空。那種單相思的巨大痛苦,此刻使她的情緒低落沮喪到了極點,使她產生了一種採掘的礦工們累極了時所產生的絕望念頭。 她一副出神的呆滯狀,悲哀地望著頭頂上的岩石,那種由於沮喪絕望相交織而發生了的變異心裡,盼望它傾刻之間脫落坍塌下來,把她紅秀砸死在岩石下邊,砸得一塌糊塗!後來,她又希望兩邊的石壁同時倒塌下來,像機器榨油軋豆餅那樣,把她緊緊地擠在一起。當然,無論如何不能饒恕了那個讓她詛咒的周川,讓他的結局和自己同一個樣子,同一個樣子擠在一起死在一起。 他們兩個活著既然不能相愛,死後兩個鬼魂一定要結合在一起。那時,她紅秀一定要像折磨張太那樣折磨二杆子周川,不然,她心裡無法釋放今天這口怨氣。 周川把溜子槽運到機車暢通的大巷裡,臉上雖然不動聲色,心裡卻一直掛念著被他扔在後邊的紅秀,唯恐她沒有井下經驗,而出現意料不到的麻煩。他撈起一根人高的杠子,每往前走幾步,抬頭朝頭上的頂板望一眼,不時躲開身子用棍子猛搗一下巷道頂端的二合皮。黑漆漆的一0九巷道,不時傳來二合皮岩石嘩嘩啦啦、轟轟隆隆脫落的響聲。他那高大魁偉的身軀,經過微山湖的風吹浪打,經過妖魔病魔和死神的折騰,再加上煤礦惡劣生活的鍛煉,渾身上下的肌肉像鑄鐵一樣結實。他親自目睹和親自處理過傷亡事故,殘忍的場景沒有把他嚇倒,反而使他的膽子越變越大。他好像是故意地在紅秀面前炫耀他超人的膽量和蔑視一切險惡的勇氣,一要響聲一後,不等滾滾的煤塵完全消散,他就弓著腰背,用手扇著黑霧直往前鑽,仿佛災難和死神見了他都會退避三舍似的。 在周川走過的巷道裡,留下的是揪心的恐懼。在紅秀眼裡,他不再是一個指揮有序事事嚴肅的礦長,完全是一個搏風斗浪的湖貓子,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二杆子。他內心裡潛在的粗野的本性,一絲不留,赤裸裸地全部暴露在紅秀的面前。 周川昂首挺胸走到紅秀身邊,站在那裡足足逗留了三十秒鐘,臉上掠過一絲莫名的笑意。這種夾帶著譏諷挖苦的笑意,像刀割一般深深地刻進紅秀的心裡。她和他的複雜目光,在兩盞明亮的礦燈下碰撞到一起。從對方那冷漠無情的目光裡,紅秀感到自己像一個弱小的獵物,政在被兇殘的猛獸盯視著。他以勝利者的傲慢神情居高臨下地俯瞰著她,好像在等她自己癱瘓下來束手被擒,然後得意地把她撕扯成碎片,再從容不迫地慢慢享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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