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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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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燒的木柴火,不時暴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響,偶爾蹦跳起一點點紅色的火星。紅色的火星躍上半空劃了半個弧,然後失去了紅紅的光亮,變作黑色的木炭掉進水缸裡,在溫熱的水裡發出吱——吱——的哀鳴。隨著熱水的聲響,缸面上飄出一股濃濃的白色的煙霧。 周川緊緊咬著牙槽,腳步生風地來到地面。兩個燒火的光棍見礦長臉色陰沉,渾身夾裹著狂風暴雨,知道事情不妙,笑臉相迎地跑上去打招呼。周川連眼皮也沒翻一下,只用鼻子冷冷地哼了一聲,目空一切地仰著怪脖子,徑直走進洗澡房裡。 兩個光棍看看周川那雙被怒火燒紅的眼睛,立馬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風平浪靜的河莊煤礦,將要發生一場觸目驚心、地動山搖的雷暴。他們相互伸一下舌頭遞一個眼色,同時心領神會,怯懼地悄悄地躲閃到一邊,勤勤快快地忙碌他們該忙碌的工作去了。 周川顯得極不耐煩,用胳膊粗野地推開一個在他面前排號的光棍,赤裸裸地跳進水缸裡。透過淡淡的霧一樣的熱氣,完全有時間仔細打量一下,這位由微山湖上走出來的副礦長。除了他的頭臉之外,全身上下到處是零碎的密密麻麻的疤痕,疤痕連成一片,就像一件印著碎花的衣裳,緊緊地纏裹在他身上。那全身的疤痕,配上那條被扭曲的怪脖子,要比禿子劉二頭上的亮疤可怕十分。 周川仰面躺在水缸裡,沉思地咬著牙幫骨一言不發,滿腦子裡在想像著剛才井下那煩惱的情形。如果換另外一個礦工,周川也許會高抬貴手放他一馬,而另外的礦工也絕不敢頂撞他周川,讓他周川在官場上下不來台,在人生的道路上走不過去。今天的事情又在他劉二身上發起,再一再二不能再三,他周川是不會等閒視之輕易放過他去的。 從長嘴巴王貴那裡,周川已經掌握了劉二挑動光棍們攥著嘎子集體罷工的事實真相,加上二年前那一次鬧事,前後三次合在一起,三次的總帳周川要和他徹底清算一回。 二年前那次雖然沒有像這兩次惡劣,但他得罪的是市煤炭局的同志,結果害得周川差一點沒有拿到建礦的資金! 那天的全部情形,二年後的今天仍然清晰地儲存在他周川的腦海裡: 那天,運河市煤炭局分管建井業務的幹部,看上去還真的有那麼一點點事業心,風塵僕僕到荒涼的河莊煤礦檢查建井進度。他親自看了周川他們吃的粗拉飯食,親自看了他們睡的鋪著厚厚苦薑草的籬笆子草房,來時那熱乎乎的心裡,被眼前那種寒酸情景破壞了,像被人往他懷裡搗進一塊寒冷的冰淩。 當時周川就知道市煤炭局的業務幹部,像天王老子那樣尊貴不好惹,開礦的資金,建井的設備,都要像水一樣從他手指縫裡流出來。周川悄悄地叮囑長嘴巴王貴,一定拿出全部看家的本領辦菜;他再三囑咐禿子劉二,不要像往日裡那樣高高在上不出力氣,打水燒鍋累不斷胳膊腿和腳丫子,為王貴當好助手。一切安排妥當,他騎一輛青島產的大金鹿自行車,叮叮噹當坎坎坷坷,跑了五裡不平的黑土路,從河莊村馱來一捆十瓶的微山湖大麯。 市煤炭局的業務幹部,可是個見過大世面的人物,每到一家地方煤礦,喝的是五糧液劍南春。他瞅一眼微山湖大麯,剛剛變得陰冷的臉上又多加了一層寒霜,像煤礦的人們不捨得花錢小瞧了他似的,遭人輕視心裡窩憋了一個拳頭大的氣疙瘩。他盛氣淩人指手劃腳,吹毛求疵雞蛋裡挑骨頭。周川為了早一天拿到建礦資金,口服心不服,也只得違心地點頭稱是。 俗話說:人面貴似金。煤炭局的業務幹部見周川為招待他上上下下忙忙碌碌,到底還不乏惻隱之心,不講究吃喝,總該講究個人情面子。他沒有讓周川過於挽留,勉強答應留下來吃一頓飯再走,以便聯絡一下雙方的感情。 蹲在一邊燒鍋的禿子劉二,看了煤炭局業務幹部欽差大臣高高在上的樣子,差一點氣炸他的肝化腸子和肺葉子。他像只燒雞樣扭著脖子,咧著嘴偷罵了一句:還不是有一份好工作,喳喳呼呼看你個小子脹飽的! 長嘴巴王貴手勤腳勤做事俐落,端過水去讓煤炭局的幹部洗罷手臉,立馬端上來四個用吃飯的大碗盛裝的下酒菜:炒烏魚片,筒子魚,籮蔔燉魚,籮蔔燉野鴨子。那四個菜雖然不像城裡大酒店的肉山酒海那麼豐盛,卻有微山湖的地方特色,吃飯下酒那口味准是一流的。 秋風瑟瑟。微山湖的遠處近處,漫天飄揚著雪花一樣輕盈的蘆絨。一片片蘆絨悄無聲息輕輕走進低矮的草房,毫不客氣在草房的各個角落落座,有的竟把碗裡熱乎乎的菜片,當作一把舒適的椅子。那些落在碗裡菜片上的蘆絨,像個不懂事而又調皮的小孩子,在透風的草房裡,炫耀似的微微搖動著小巧柔弱的腰肢。 微山湖邊的男人們,習慣了那種農家人的樸素日子,夏天擺好的飯菜裡落一些被風刮來的蓮蕊,秋天擺好的飯菜裡落一層雪白的蘆絨,那是家常 便飯,像藥物打食的,吃下去幫助消化,增強腸胃的功能。 煤炭局的業務幹部,裝腔作勢貴人似的,用那雙挑剔的怪異目光,在每個菜碗上逗留了一陣,怕噎住他的嗓子眼那樣,繃著小嘴抿了一點酒;怕輕盈的蘆絨裡含著毒藥似的,猶豫大半天,才拿起那雙筷子。他夾起一筷子粘著幾片蘆絨的菜,用手指頭把一片片蘆絨捏掉,小心翼翼地放進那張不大不小適中的嘴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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