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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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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川望著滿湖的波浪,想像著他和楊家岩大哥接觸的那些有苦有樂的日子…… 用梧桐木板串製成的鍋蓋,不知道什麼時候被狂風卷得無影無蹤;後艙裡用來做飯的柴禾,已經被湖水打得水淋淋的,就連飯鍋裡也流溢著被風浪攪得渾黃的湖水。 周川一個整天都在和風浪與死亡搏鬥,沒有片刻機會靜下來做飯,整整一天還沒有吃一口飯食。他那咕咕叫喚的肚子,饑餓到了極點,前胸和後背有了一種粘貼在一起的難受感覺。 太陽那圓大而浮腫的虛胖臉,被寒流凍得慘白慘白,瑟縮在紗一樣的白霧裡,後來又被西邊湖面上的波浪一口一口吞到肚子裡。朦朧的夜霧開始由淡變濃,濃稠的霧像一塊黑色的布,緊緊纏裹著他那顆孤獨的心。 在周川感到渾身是力,而最終都無法戰勝肆虐的風浪時,那顆年輕的心劇疼一陣之後,眼裡止不住滴落下一點點血淚。他當時所痛心的不僅僅是將要失去自己的生命,惋惜的也不是從此要在這個世界上消失,而是就這麼輕易地被風浪所打敗,未免顯得太渺小太窩囊了!他的妻子那麼年輕那麼漂亮,自己死後拋下孤零零的她,讓她浪費了青春實在可惜。 在死亡一步步朝他逼近的時刻,他胸膛裡忽然湧上來一股奇怪的衝動,一種超越的膽量和無限的勇氣。他毅然決然地決定,要讓小船載著他靠向大湖中心的任何一個崮墩。他鎖緊了剛毅的眉頭,朝矗立在遠處湖面上的幾個崮墩,惡狠狠地盯視了一眼。 那幾個崮墩上邊光禿禿的毫無遮掩,去年,挖泥船為了疏通微山湖淤積的航道,用黑色的管子突突從湖底墊起來的。崮墩上的泥塊,被肆虐的風浪大口大口吞噬著,它震顫而發抖地不斷朝著湖水裡塌落。 周川清醒地知道,一旦把拉緊的鐵錨從深深的湖底拖出水面,小船就會像脫韁的野馬失去了控制。那扭曲的船身,誰敢說撐得住一個浪頭山樣重的壓迫呢? 沒有把握盲目地朝下游放船,是在拿生命下賭注,九死一生葬身大湖的危險,正在等著他自投羅網。九死一生到底還有一線擺脫厄運的希望,總比縮著脖子當膽小鬼,讓庵子上山樣重的冰壓垮小船,眼睜睜沉向湖底白白等死而輝煌榮耀得多。 周川首先想到的是要保護好自己的心臟,落水後萬一把整個身子凍僵,心臟完好還有一絲活下去的希望。他像做飯的女人帶一塊圍裙,把庵子門口用來擋雨的塑膠布,折疊起來護在前胸,穿好衣裳之後,馬上又想到了腿襠裡曾經遭受過恐嚇和傷害的嘎子。自己一旦心臟跳動大難不死,襠裡的嘎子像身子和胳膊腿那樣被凍僵,空守著白蓮花樣的妻子而不能過那種男女的生活,那種折磨會比死亡還要難受的。他脫掉褲子,又用塑膠布把腿襠和嘎子紮了個結實。他腦海裡僅有一個念頭,只要生命還在,就要保護住腿襠裡那個象徵著勇武男人的東西! 一切準備齊備,他以最快的速度穿好了鞋襪,勒緊腰杆,那副形狀就像出征的勇士,要去衝鋒陷陣血戰疆場,整齊、莊重、威武而悲壯! 淡淡的夜幕,用它那裹縛整個世間的灰紗,悄悄地把微山湖包圍起來。周川留戀地看看他親手捆紮起來的船庵子,又望望庵子上由一點一點湖水而凝聚成的冰山,果斷地撈起鋒利的菜刀,嚓嚓幾下砍斷了所有捆綁在棹窩子上的尼龍繩。他在庵子裡挺起健壯的腰杆,把庵子上的葦箔葦席連同凝聚的冰山,統統掀進波浪滔天的湖水裡。 一股怪風猛地橫掃過來,周川感到他的整個身子像被瘋跑的人潮,使勁往前推動著,魁梧而強健的身軀趔趄了一下,差一點被兇惡的狂風掀到湖裡。他的動作像觸電那麼迅速,躍上船頭,三兩下就把緊緊紮在湖底的鐵錨拽起。 小船失去了鐵鍊的約束和強有力的控制,波浪的衝撞力馬上掀歪了小船,迎著風浪的那半邊船身,直挺挺地立出水面。出於求生的本能,周川把整個身子像山樣壓向翹起的船幫,扭曲的小船終於被他征服。 他用手裡的竹篙,死命地撥正了船頭,始終讓灌滿渾濁湖水的小船,用高高的後艙迎著瘋狂的波浪。他把那條五米的竹篙,丟三米在小船後邊的湖水裡,如一把小巧靈瓏的船舵。船舵忽左忽右,把一個一個兇猛的浪頭統統從中間斬斷,由此庇護著搖搖欲沉的小船。 小船像一隻折了翅膀,受了重大創傷的老鷹,隨著浪頭的起落踉踉蹌蹌,像醉酒的瘋子,朝著前方他瞄準的崮墩沖去。 微山湖的波浪借助狂風的巨大力量,朝周川大肆施展著滅絕宇宙的淫威。那一捧一捧的湖水,潑撒下來像無數道有力的鞭梢,無情地抽打著他的頭臉。周川那一頭粗黑的短髮,被冰涼的湖水澆透了,發尖上凍結出一個個珍珠樣的冰珠。他如同一尊石像那樣,叉開腿站在後艙裡一動不動。拖在水裡的竹篙,在他鐵鉗樣有力的手裡機械地左右擺動,傳來一陣一陣吱吱呀呀,承受不住巨大折磨的呻吟聲! 由於周川的譏諷和蔑視,狂傲的波浪一個接一個撲進後艙。顯而易見,它們要把頑固的二杆子周川,連同那只無辜的小船,統統葬進水底! 從船後邊潑進來的湖水,溢出後艙的擋板,嘩啦啦漫進了中艙。後邊的半個船身被湖水的重載拖住了,搖搖欲沉的小船,只有倔強的船頭還高高地翹在風雨飄搖的湖面上。 小船猶如一條被山樣重的車轅壓住屁股而野性未改的野牛,無法顧及傷痛,為了求生,還在拼死地向前掙扎竄動著。 眼看小船離最近的崮墩不到兩篙的距離,幾個狡猾的浪頭趁虛而入,狂暴的湖水以千鈞之勢力壓小船,船頭嗚咽一聲,絕望地一頭栽進湖底。 老天爺似乎把人世間的英武、膽量和勇敢,統統慷慨地賦予給了周川。只有在這種生與死最關鍵的時候,人們送給他的「二杆子」雅號,才真正有了實際的意義!在他的面前和眼裡,根本沒有什麼艱難險阻,猖獗的死神,休想讓他膽怯地眨一下眼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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