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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他點點頭,聽見醫生歎氣:「哎!腸子都成這樣子了,這孩子不知道受了多少罪……」然後迷迷糊糊睡著了。他做了一個很美麗的夢,在一片綠色的草場上,牧馬成群,牛羊遍地。很遠的地方,母親正在向他招手,他努力地想喊一聲母親,嘴巴裡卻什麼也喊不出來。終於,他喊出了聲,母親朝他走過來,他依偎在母親懷裡,輕輕地抽泣。他想把所有的痛苦和疲憊都化成淚水流淌出來,但忽然一陣劇烈的疼痛使他清醒過來,發現自己躺在病房裡,眼淚打濕了枕頭。

  春雨坐在床邊看著他,眼睛通紅,顯然很長時間沒有睡覺了。

  「我是不是睡了很久了?你一直在這裡看著我,沒有睡覺是不是?」他虛弱極了,但還是硬撐著想要坐起來。春雨站起來,幫他把枕頭墊在背後,低聲說:「沒有。你就睡了幾個小時。夢見媽媽了是不是?你一直在叫你媽媽,還哭了……」

  士心僵硬地笑了笑:「讓你笑話了。」

  「沒人笑話你。醫生說,你要好好養病……」春雨剛要說,主治大夫就推門進來了,笑呵呵地說:「張士心,怎麼樣啊?醒了啊,刀口還疼不疼?病已經查出來了,就安心養病吧!等著進行第二次手術。」他頓了頓,接著說:「不過,手術費不少啊!趕緊通知學校交錢,然後安排手術。」

  士心聽見病已經查出來了,有點興奮,但他已經沒有力氣把這種興奮表現出來了。兩個月裡他幾乎沒有吃什麼東西,每天半個饅頭都難以下嚥,這時候已經虛弱到說話都沒有力氣了。

  「大夫,我……我要做的是什麼手術啊?」

  「換腸。」醫生笑呵呵地說,「不容易啊,小夥子!腸子都爛成那樣了,竟然堅持了這麼長時間!你這病不是一天兩天了吧?」

  士心並沒有覺得驚奇。在診斷結果出來之前,甚至是在最初開始肚子痛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的病肯定源於高考之後在工地的那一段時間的打工。惟一沒有想到的是,他的腸子外壁撕裂出血,因為自己沒有注意休息,加上經常騎車和奔走,造成腸子的創口重複撕裂,導致大面積感染和粘連,部分腸體已經有壞死的跡象,必須切除。

  「能不能不換腸子,吃藥治療呢?」他忐忑地問。醫生就笑了,說:「如果切掉壞死的腸子,你的小腸就剩下一米左右,很難吸收足夠的營養。一定要換腸,而且要儘快安排。」

  到了這個地步,士心反而一點也不慌張了,竟然出奇地冷靜。他噓了一口氣,緩緩地問:「那換腸子要多少錢?」

  「很多。不考慮後期可能出現的排斥現象和不良反應,光手術費要三四萬。這還是一個專家知道你困難,免費給你主刀的情況下的費用。」醫生說。

  8

  為了保住自己的學業,士心把自己變成了一個不誠實的人,他隱瞞了自己來學校之前就患病的事情,並且為了延續這個並沒有惡意的謊言,最終把自己推到了絕境。現在,如果要向學校要這筆錢來治病,那就意味著學校必然知道病情,自己隱瞞病情而被退學幾乎是必然的事情;不但失學,公費治病也就成了泡影。如果要保住學業,那就必須放棄治療的機會。他必須做出一個艱難的抉擇。

  事實上他做出選擇的時候幾乎沒有感覺到艱難。要做手術,就意味著即使能保住學業,也要自己承擔費用,家裡根本不可能有那麼多錢,自己更加沒有;放棄手術,堅持下去,只要不再因為生病而影響學習,或者還可能保住來之不易的學業。所以他拒絕了手術,並且決然地在「病人拒絕進一步手術治療」的單據上簽上了自己的名字。同時,他央求醫生不要把自己的病情告訴老師。醫生對這個要求感到不可思議,但聽了士心的解釋之後,就答應了。

  那些日子,春雨和阿靈交替著來照顧他,士心依然和往常一樣,在春雨和阿靈面前常常露出一點笑容,但兩個女孩子無論誰到了他面前都會流一把眼淚,這讓他很過意不去,不斷地勸兩個人不要來看自己,尤其是阿靈要照顧好自己,但兩個人誰也不聽。

  他拒絕手術治療的事情在醫院裡傳開,很多人都知道了這個小夥子的事情,放射科一位姓趙的阿姨特地來看了他兩次,還在醫院食堂給他定了早飯,每天早上六點鐘準時會送飯過來。住了一段時間的醫院,每天打點滴,也能按時吃飯,精神好了很多,身體也得到了一些恢復,他顯得有了活力,開始下地慢慢走動,夜裡也能安心地睡覺了。

  雖然沒有接受手術,但是腸子的炎症一直下不去,他就一直留在醫院裡不能出去。

  已經耽誤了很多課程了,他越來越焦急,連著好幾個晚上都沒有辦法讓自己睡著。這一天晚上他覺得非常困頓,看了一會兒書之後就睡著了。剛剛睡著,就被樓道裡傳來的匆忙的腳步聲和嘈雜聲吵醒了,一群人慌慌張張地來回奔走。他知道有急救病人進來了,也就沒怎麼理會,繼續睡覺。但很快他就聽見了錢強的聲音,於是起身推門出去,看見錢強和幾個女學生站在急救室門口正說著什麼。他走過去跟錢強打了個招呼。錢強看了看他,說:「能下地走動了啊?——噢,你們班的蔣英華急性胰腺炎,正在搶救。」

  就在這時候,蔣英華的病危通知單下來了,叫錢強簽字。錢強接了單子,對醫生說:「通知家屬了,學校派車去唐山接她父母親了,明天早晨應該可以趕到。」

  「病人現在就需要手術,必須馬上簽字。」醫生說,「你們進來看看,她深度昏迷,體溫四十三度,血壓也很高。」

  錢強進了搶救室,士心跟著走了進去。

  蔣英華緊閉雙眼躺在病床上,面色赤紅。脖子上的血管被切開,插著一根輸液管,床邊的鐵架子上大大小小掛了七八個藥瓶子。身上蓋著的白色被子上面被脖子切口處流出來的血染紅了一大片。

  錢強還在猶豫的時候,第二道病危通知下來了,手術單也下來了。

  「趕快簽字,馬上進行手術。」醫生催促。但是錢強沒有簽字。

  「等她父母來吧。」他說。

  醫生催促了很多遍之後沒有了耐性,大聲地說:「再耽誤就來不及了!病人需要馬上手術,你們誰簽字?」

  錢強依然面無表情。

  士心站到了前面。「醫生,我是她的同學,我來簽可以麼?」

  醫生看了看這個穿著病號服的小夥子,頓了一下,說:「病人極度危險,可能會在手術過程中死亡。嗯,你簽吧!救人要緊。」說著把手術單遞給士心。

  士心拿起單子要簽字的時候,錢強突然阻止了他:「你簽了字,萬一她死了,怎麼跟她父母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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