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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換專業的事情就像一陣不經意的小風一樣吹過,很快就從他的生活裡消失得無影無蹤,看上去沒有留下一絲痕跡,兩年以後他被迫離開學校,所有的事情就像剝蠶繭一樣層層展開,生活也因失學而完全改變之後,他才深深後悔當時沒有換專業,沒有離開那個改變他一生的老師的管轄。

  他的生活一如從前,大多數時間裡都在忙忙碌碌地工作,到了月底常常站在郵局的櫃檯前面把自己掙來的錢寄給家裡。他的生活裡出了學習和打工之外,還有幾件事情是每天必須去做的,一個是等待書稿的稿費,一個是對阿靈病情的牽掛,還有一個就是每天去醫院打那種最管用的「654-2」止痛針。

  妹妹的來信中說母親的病似乎越來越嚴重了,咳嗽的時候連氣都喘不上來,士心心急如焚,不斷地打電話催討稿費,總是被不斷地推託回來。差不多兩個月之後,耐不住他沒有休止的催要,當初介紹他寫書的那個家長氣呼呼地把錢丟給了他,同時宣佈士心再也不用去給他的孩子教書了。

  稿費終於到了他手裡,一共是兩千九百多。這是一筆鉅款,口袋裡裝著硬錚錚的一遝鈔票,士心有些心慌。這是他掙來的數額最大的一筆錢,相當於父母親兩個人掃大街半年的收入。他不敢有半點馬虎,懷裡揣著錢忐忑地出了那家人家,回學校的時候連車也沒敢騎,把破自行車鎖在一棵大樹邊,坐著公車回了學校。坐在車裡,他小心地按住口袋,警覺地看著身邊每一個站著的人,生怕身邊的人是小偷,但他不知道,就在他誠惶誠恐的時候,車上的大多數人都把這個神色怪異的年輕人當成了扒手。

  他很想現在就把這筆等待了兩個月的錢寄給母親,但他沒有這麼做,他知道母親一定捨不得用來看病。所以回到學校他立刻給自己在郵局辦了一張存摺,把大部分錢都存了進去,又給母親寄了兩百塊,剩下的他要還給同學和朋友。這是他這輩子第一張屬於自己的存摺。從郵局出來的時候,他精神抖擻,仿佛母親紅潤的面龐就在眼前。母親年輕的時候充滿活力,常常甩著兩條烏黑的大辮子走在鄉間的土路上,踩起塵花點點,現在,歲月的風霜已經早早地爬滿了母親的面龐,四十出頭便一身病痛。士心無時無刻不再惦記著母親的身體和家裡的生活,還有妹妹的學習。過去的兩個月裡他幾乎天天都在盼望趕緊拿到這筆錢,巴不得立刻飛回家去給母親治病。每次寫信給母親,他都一遍一遍地叮囑母親要注意身體,但他知道這樣的叮囑完全沒有用處,只有拿到了錢,他才能真正讓母親健康起來。現在,他拿到錢了,暑假也馬上就要到了,他必須回家,回到闊別一年的父母身邊,帶著母親去看病。

  他很興奮,從郵局出來甩開胳膊徑直朝宿舍走去,一到宿舍正趕上海濤和鄧月明拉著別人在一起打牌,他也參與進去打了一會兒撲克,等到吃晚飯的時候肚子漸漸疼起來,才想起來今天真的是太興奮了,就連打止疼針也忘掉了。

  7

  暑假差不多有兩個月,他打算在假期一開始就立刻回家帶著母親看病,然後很快返回學校,繼續打工。這個假期過去之後,更嚴峻的現實擺在他的面前:妹妹的學費雖然已經有了著落,但他自己的六百多塊學費還不知道在哪裡,不僅如此,他心裡一直惦念著阿靈的病情,他要在暑假裡掙更多的錢用來寄給阿靈治病。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但他很堅定地知道自己必須這麼做。他希望有那麼一天,能夠看見阿靈健健康康地站在他的面前,微笑著叫他一起去上課。

  在暑假即將到來的那些日子裡,除了應付繁重的考試,他還必須提前找到未來的工作。現在除了一份遠在昌平的家教,他基本上沒有什麼工作。過去的兩個月裡他最主要的事情就是追趕拉下的功課,除此之外每天都要去醫院打兩次針,除了那一份家教之外再沒有精力做別的工作;相對輕閒的日子也讓他的身體得到了充分的休養,在暑假到來的時候他覺得身體裡重新有了足夠的力氣,這讓他有信心在假期裡找到更多的工作,來完成自己想做到的事情。

  一向浪蕩的光頭馬一這天來找士心,硬拉著他一起去吃牛肉麵。整整吃了一個學期豆芽菜和饅頭的士心也想犒勞一下自己,就和馬一一同去了學校那間小飯館,不多會兒就在桌子上擺出了六隻碩大的空碗,驚得排隊等候買拉麵的學生們睜大了眼睛,忘記了買面。胖乎乎的拉麵師傅就在窗口裡大聲地喊:「看啥啊?不服氣你也買三大碗吃一回!」

  馬一把筷子放在空碗裡擺弄著,說自己都兩年沒有回家了,再不回去恐怕家裡的大黃狗都不認得他了。士心看得出來,馬一身上沒有什麼錢了,自己不久前還給馬一的一百多塊錢估計早就花光了。果然,馬一思磨了半天,吞吞吐吐地說:「有錢的話挪點兒給我,讓我回趟家。沒有就直說,我知道你不容易。要不是想家得很,老子還在這裡逍遙快活。」

  吃完飯之後士心回宿舍拿了存摺,到郵局給馬一取了一百塊錢:「過幾天要回家給我媽媽看病,不然多給你一點。」

  馬一沒有推辭就收下了,怕怕士心的肩膀,說:「明白。這就夠了。你是師弟,但我服你!老子要是有你一半兒出息,我爹娘不知道歡喜成啥樣子。話說回來,你可得多注意身體,整天病秧秧的,身子骨拎起來也沒二兩重,走路輕飄飄像個娘兒們,老子看著心裡急。」

  士心點點頭,沒再說話。

  兩人一同來到宿舍,馬一坐在士心床頭,掏出一根煙點上,遞給士心一根。士心擺擺手。馬一把煙重新放進煙盒裡,說:「最好不沾這玩意兒。老子沒本事掙錢買家裡也沒錢給老子,光抽煙一個月就得一百五,還不得墮落成無產階級?老子申請助學金,狗日的錢強知道我抽煙,死活不肯給我。他大爺的,又不是他的錢,這鳥人憑啥不給老子?不過話說回來,你這麼困難,幹嗎不申請助學金?一年一千塊呢,幹啥不好啊?反正你不拿也有人拿,幹嗎便宜了別人?」

  「我怕是夠不上條件。我自己也能掙錢。」士心說。

  「你都夠不上條件的話,老子敢拍著胸脯說學校裡再也沒有一個人夠條件拿助學金。我們宿舍那小子,就那個下巴上長著一撮毛的混球,去年拿了一千塊助學金去給女朋友買了一件風衣,花了九百八,還說是打折買的。就那樣的夠條件,你夠不上,是吧?」馬一滔滔不絕地發著牢騷,吐出一連串煙圈,忽然換了個話題,「話說回來,你小子的骨氣讓我佩服。老子混跡江湖二十年,讓我佩服的人不多。對了,我教你個招,肚子疼得厲害的時候抽兩口煙,一準兒就不疼了。」

  「真的假的?」

  「當然真的。老子甭管胃疼頭疼嗓子疼,就算腳丫子疼,那都從來不吃藥,一包煙抽完什麼病也沒有了。」馬一把煙頭丟在地上一腳踩滅了,忽然說:「這麼熱的天兒,你怎麼還穿這身兒衣裳啊?打從你來到現在,就沒看見你換過衣裳。這衣裳有啥特殊意義麼?難道是相好送的?」

  「胡扯啥?我媽給我訂做的。」士心笑笑說,「穿了快三年了,習慣了。就這身衣服穿著好看,穿著舒服。」

  「人不要臉,我都害怕!居然誇自己好看。」馬一哈哈笑著,眼皮一翻,表示了一個蔑視士心的意思,「我拿兩件短袖衣服給你,你等著,我這就去拿。」

  士心想要阻止,馬一已經一陣風一樣出門了。士心站在床邊,想著馬一剛才說自己厚臉皮誇自己好看的事情,忽然就想到了阿靈。自己曾經也這樣說過阿靈,那時候阿靈知道士心在開玩笑,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美麗的容顏讓校園裡的花朵都黯然失色。他不知道阿靈現在怎麼樣了,自己一直疲於奔命,大多時候都忘記了已經離開學校的阿靈。現在,一種濃濃的想念充滿了他的胸膛,不知道這個時候遠在海南的朋友阿靈是不是也在想念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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